长江网12月3日讯(长江日报记者 蔡欣星)在百度输入“自杀”或是“跳楼”这样的关键词,会出现一串被置顶的电话:027-85844666,号码上的小字标注着:武汉免费心理危机咨询热线。
“我们并没有跟百度合作做广告,但这个热线自动就成了置顶状态。”在武汉市精神卫生中心,记者见到了这条被置顶的热线背后的两位接线员,张家秀,林志红。
接线办公室不大,两张值班桌椅,两部电话,两台电脑,一张沙发,剩下的就是资料柜里装满的近三年的每一通心理咨询来电记录,但这些资料,仍只是这条已经开通21年的咨询热线所记录下的咨客资料的冰山一角。每一页纸,都记录着来电人无处诉说的压抑和痛苦,更可能是他们决意离开这世界前,最后想说的话。
这条心理咨询热线,从1996年开通至今,平均每年接听3000通电话,近两年开始,高危热线,也就是有自杀倾向的热线比例,开始居高不下。为了延长咨询时间,除了两位专职接线员,还有十余位拥有心理咨询资格的志愿者,在夜间及周末进行接听,他们中,年纪最大的超过60岁。
“我常常觉得,我们就像是别人生命十字路口上的交警,我可以告诉你,走哪条路,但你是否选择去走,我决定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接通电话的那段时间里,理解你,陪伴你。”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
当天的采访还未开始,林志红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她接过电话,简单问了对方几个问题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地听电话那头咨客说话,手上的笔则飞快做着记录。大约20分钟后,咨客挂断了电话,林志红叹口气,“有时候接完电话,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你能怎么办呢。”
咨客是名家庭主妇,两个孩子的妈妈,丈夫事业有成,在外人眼里,她生活过得风光,然而丈夫已经出轨一年,常常不回家,为了孩子,她仍然选择继续维持这段关系。林志红说,很多咨客都有着在外人看来很风光的生活,但他们内心的痛苦,周围人是没法知道的,心理热线其实提供了一种倾诉、探讨的方式。
2008年,林志红开始做专职接线员,临近年三十的夜里,接到了她接线生涯里第一通高危热线。
对方是一名50多岁的未婚女性,公务员,工作体面,但患有抑郁症和心脏病,不过由于长期服药,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但那天夜里,心脏病发作后,她却选择躺在家里冰冷的地板上,想借病情发作,结束生命。
林志红接到电话时,对方的情绪很低落,询问后才知道,对方有一位男友,但男友已经有家庭,病发当晚,她给男友打过电话,希望对方能送她去医院,却遭到拒绝。“她家里也没有其他人,当时快过年,看着别人都能家庭团聚,心里难受,就想结束自己。”
电话那头的倾诉,让当时也是独自一人、在别人都团聚的日子里接线值班的林志红,特别能理解,于是她在电话里尽可能的鼓励对方。将近一个小时的通话后,林志红明显感到对方的情绪缓和了,并且答应自己,先去吃药,就在电话挂断前,她还听到对方家里有人进门的声音,这才安心挂了电话。
后来,那位咨客又专门来过电话,告诉林志红,很感谢她,自己现在有在吃药,病情控制得很好,那是林志红第一次感觉,自己做的这件事,挺有意义。
除了陪伴,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在这条心理咨询热线,在网络上被置顶成自杀干预热线后,这些接线员常常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就要面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死得痛快些”这样的高危状态,如果接线员是新手,很容易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紧张、手足无措。
林志红说,接线员做久了,就会明白,自杀也分只是有念头还是已经采取措施,通过询问咨客所在地点、周围有没有人,接线员会在心里对高危来电做出一个判定。
在所有的高危来电中,咨客一般分成两种。一种是有精神病性症状、性心理障碍、药物物质成瘾等人群,则需要转接到专业精神机构接受系统治疗。还有一种则是社会问题造成的,接线员能做的,就是电话接通的那段时间里,倾听、理解。
林志红曾经接过一个20出头的男孩的电话,正值青春年华却因为身体疾病,面部消瘦,乳房增大,男孩在电话里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不起头生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深度昏迷,死得不那么痛苦。林志红问他,你得了什么病,有没有去治疗,男孩也不愿回答。
“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但通过他说他所服用的药物,大概判断,这种病让他有强烈的羞耻感,”那通电话里,男孩始终不愿多谈,林志红觉得自己没法消除男孩心理想要了结自己的念头,就告诉男孩,会把他的情况告诉他家人。
“男孩后来嘴上说,我不自杀了,其实只是害怕家人知道他的情况。”林志红说,男孩后来怎么样了,她并不知道,在每一通限时30分钟的电话里,很多时候,接线员能做的很有限。
电话连接两个世界
做心理热线接线员,心理枯竭是没法回避的问题,这也是世界范围内,心理援助热线志愿者流失最主要的原因。在武汉市精神卫生中心,两位专职接线员和十多位志愿者,每月都会组织一次学习分享,把自己遇到的案例说出来,一方面让自己释怀,一方面通过讨论,明白自己还可以在哪些方面做得更好。
66岁的黄蔚,是接线志愿者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和其他接线员不同,她在接听电话时,面对咨客的问题,喜欢用过来人的身份,给对方出出主意,有时候还会推荐一些心理学读物。
黄蔚曾经接过一个东北创业小伙的电话,小伙四处借款十几万,终于在老家开办了一个养鸡场,但没想到鸡卖不出去,自己血本无归。电话接听时,小伙躺在床上,对黄蔚说,自己还不上钱,父母也都只是普通农民,根本帮不了自己,特别不想活了。
黄蔚在电话里告诉他,现在有很多地方都有扶持青年创业的政策,可以去当地政府部门,咨询一下,小伙在电话里顿时有了神,“是真的吗?”黄蔚凭借自己曾在政府部门工作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可以去问问,申请扶持政策。
通话快结束时,黄蔚问小伙,“你吃饭了吗?”小伙说:“没呢,我妈在做。”听完这句话,黄蔚心里有底了,至少现在,这个小伙不会再想着自杀的事了。“其实我们所做的,就是在现实世界里搜索一切能让对方留恋的东西,把他们从想要自杀的世界里,重新拉回现实世界。”
在这条咨询热线开通的21年里,有一些人甚至已经把这些接线员当做了自己的妈妈。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的患者,拨打这条热线已经十四五年,每次通话时间也不长,就是报告自己在哪里,正在做什么,自己很乖,有在治疗。
还有最终放弃自杀念头的咨客,专门打电话跟接线员说,谢谢你们让我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感受到温情。
我们希望更多人知道这条热线
但更希望你永远都用不到它
近两年,武汉心理咨询热线,平均每天都会接到高危来电,但由于人力有限,还无法做到24小时在线。热线开通时间为每天上午8点—12点,下午2点—5点,晚上是6点—9点。
据统计,我国自杀率近年显著下降,20年前的自杀率超过20/10万,2012年降至8.7/10万,2014年继续下降至6.6/10万,目前已经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女性自杀率显著下降且低于男性,但相比西方国家仍然偏高;农村自杀率仍高于城市,但差距在缩小。
目前有证据证明,面向全部人群开展的自杀预防工作即一级预防,可以降低自杀率。所以,我们希望这串数字能让更多人知道:027-85844666,但更希望,你们永远都不会用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