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死无大事,笑哭两由之 ——评影片《人生大事》|江花
2022-07-07 17:06:00 来源: 长江日报
  本文刊载于《长江日报》2022年7月7日第12版《江花》。


   《人生大事》海报
  □ 胡一峰
  最近热映的影片《人生大事》,视角独特,以殡葬师为主角,直言不讳地触碰“死”这一禁忌话题,通过若干场形态各异的葬礼,讲述了一个温情脉脉的暖心故事,把死亡的肃穆和人间的喧闹交织在一起,给心灵以慰藉的同时,促使人思考生命的价值、生活的意义。
  ■ 直面“大事”的小人物
  《人生大事》的“大事”指的是死亡,用片中老莫的话说,“除死之外,人生无大事”。影片讲的是一群小人物面对这一“大事”时的悲欢故事。主角莫三妹是刑满释放人员,经营着祖传的殡葬店“上天堂”。他和父亲老莫的关系十分紧张,女友弃他而去,邻居对他白眼相待、恶语相加,而他自己也看不上自己,就连“莫三妹”这个女性化的大名,也让他讨厌到不许人直呼。另一个主角武小文,是妈妈年少叛逆的产物,父亲是谁都搞不清楚,从小跟着外婆生活,自以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透过这两个主要人物,一幅社会图景隐约展现在我们眼前:老莫一辈子和“死”打交道,在这份“不吉利”的工作里讨生活,本要继承衣钵的大儿子在捞尸时不幸溺亡,女儿家庭破裂,小儿子莫三妹又不争气,中年丧子的他,正在颓唐愤懑中步入风烛残年。莫三妹的前女友嫁人怀孕后,本以为可以过安稳生活,不料丈夫醉驾丧生,遗体破碎不堪,而家里连为死者整理遗容的费用也没有,若非老莫父子仗义出手,“见最后一面”就成了奢望。小文妈妈远走异国他乡讨生活,歧路潦倒,半生酸辛。小文舅舅为人懦弱,在强势妻子的阴影下,唯唯诺诺地过日子。
  影片以略带夸张的手法塑造了这幅小人物群像,朱一龙、杨恩又等演员的精彩表现,武汉地区特色鲜明的方言风物,包括小文的“小哪吒”扮相,更是把属于小人物的悲欢,真实细腻、富有冲击力地呈现在银幕之上。于是,我们看到,面对人间的苦楚和焦虑,这群本性善良的人,如坚韧的小草,在生活巨石的夹缝中,钻出头来,挣扎生存,虽不惊艳,也不崇高,却以各自的微光互相照亮,由此拨动了观众心弦,形成了影片强大的共情效果。
  ■ 成长主题的另类表达
  在莫三妹、武小文的哭笑故事中,我们经常在文艺作品中看到的成长主题得到了不一样的表达。正因为有了这个贯穿始终的主题,影片有些碎片化的情节得以缝合,一切哭与笑都有了意义的归宿,哭得其所,也笑得其所。影片一开始,外婆和小文正在午睡,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小文醒来发现外婆已没有了声息。接着,莫三妹痞相十足地出场,赶来承揽这单后事生意。对于外婆的死,小文无法接受,更不能容忍陌生人把外婆带走。于是,她高举红缨枪,闯进“上天堂”,咬伤莫三妹,大闹殡仪馆,誓要“夺”回外婆。最后,在莫三妹等人温情抚慰下,才慢慢接受了外婆变成了星星的事实。
  片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幼儿园亲子课结束后,小文对莫三妹说,她知道再也看不到外婆了,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有爸爸了。外婆曾经是小文生活的全部,小文无法直面外婆之死,因为没了外婆的人间让她不知所措,人生几乎被按下了停止键。当她被莫三妹等人接纳,重新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成长之路也继续向前延伸。
  对于莫三妹而言,接纳小文的过程,也是他认识自我、唤醒自我,走出“被嫌弃三妹”人设的过程。片中,小文在幼儿园表演了“孝子摔碗”“撒纸钱”的“节目”后,招致老师和家长的强烈不满,为此,莫三妹和她一起深深鞠躬道歉。低头折腰这一刻,混世“三哥”完成了心智成熟的转折。也正是在这场心灵的双向奔赴中,莫三妹从自暴自弃的状态里振作起来,担当起作为“爸爸”“儿子”以及殡葬行业继承者的角色。此外,老莫对小文的接纳、小文妈妈的悔改,也都从不同侧面烘托着影片对于“成长”的表达,把关于人生的思考引向深入。
  ■ 哭笑中渗透着批判与思考
  诚如网友所言,这是一部“好哭”的电影,也是一部“好笑”的电影。我想说的是,这还是一部启人思索的电影。对待死的态度,透露着文化的基本品格。孟子说过,惟送死以当大事。庄子临丧,鼓盆而歌。陶渊明诗曰: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这些都说明中国文化具有乐生敬死的特性。
  死,是一种自然现象,是人生的必赴之约。和死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莫对此坦然视之、安然处之,把自己生命的终结变成留给儿子的最后考题,帮助他参透生死,领悟殡葬行业的意义,表达了民间文化对死的豁达。死又是一种文化现象,可以察世情,也可以观人心。在片中,小文外婆死后,丧事匆匆结束,在强势儿媳威逼之下,窝囊儿子想晚几天火葬也不被允许。此时,“死”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人情冷暖。影片正是把“死”这桩大事寓藏于诸多接地气的凡人小事之中,在悲与喜、日常与变故的张力中,演绎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这种力量既表现为影片对人间真情的讴歌,也表现为对薄情寡义的批判。
  围绕着莫三妹、武小文的故事,影片呈现了许多给人慰藉的催泪场面。比如,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莫三妹咬牙狠心把小文还给了她的生母。很快,小文又偷跑出来,找回到了“上天堂”。她说:“我的爸爸叫莫三妹,我家住在延江市雨花区槐安路73号‘上天堂’,我不会丢!”这个令人破防的细节,击中了观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成为标识影片治愈特性的名场面。再如,小文母亲这个人物,说实话,并不讨人喜欢。她少年时走错的路,给母亲、女儿造成了伤害。在影片的最后,莫三妹邀请她加入“上天堂”的大家庭,以母女团聚为她的前半生悲剧画上了句号,给了她健康新生活的前景。从叙事技巧而言,这样的救赎过于突兀,处理也不够顺滑,但莫三妹付出的这份悲悯,强化了影片的暖色调性。观众内心的善意期待也由此得到了些许满足。
  需要指出和肯定的是,影片的温情主调,并没有取消批判的锋芒。比如,面对小文外婆去世这桩“大事”,一脸狠相的儿媳关心的只是死者手指上戒指的去向,还催着丈夫尽快火葬,以免耽误了儿子去北京参加考试。而这位奖状贴满了墙的小孙子,无比“理性”地告诉表妹小文:你外婆装在那个大盒子里,要送去烧掉。对于亲人大丧,应付了事的态度,以及“科普式”的冰冷讲述,实在叫人心寒,也对当下的家庭伦理、教育方式作出了批判性思考。再如,小文外婆的舞伴,听小文讲了莫三妹遇到的困难后,愿意拿出30万元,请莫三妹为自己办一场“皇帝葬礼”,为的只是想看看自己葬礼是什么样的。从影片的叙事需要而言,这个桥段促进了莫三妹和小文关系的拉近,也顺理成章地加深了老莫对儿子破坏行规的不满,从而把整个故事向高潮推进。虽是有点无厘头的小片段本身,却折射出子女只顾争拆迁款而置老人于不顾的无情不义,构成了对现实的无声拷问。影片对这些内容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格外强调,但给作品增添了现实主义的色彩。
  客观地讲,《人生大事》算不上精致完美。比如,围绕小文展开的亲情渲染,莫三妹对殡葬业认识的深化过程,这两条主要线索的融合有些生硬,诸如小文给病逝小女孩画骨灰盒等小情节与故事整体的融洽度也不够高。影片风格杂糅、创意拼盘,有时给人似曾相识之感。莫三妹和老莫关于殡仪公司“上天堂”的拉锯,叫人想起《洗澡》里刘大明和老刘围绕旧澡堂的矛盾;莫三妹和小文的突然相遇、从敌对到互相认可,和《我的姐姐》里的姐弟关系几多相似,这一大一小的“相爱相杀”搞出的大闹火葬场、活人葬礼等闹剧,又仿佛要把人拉回《宝贝计划》的现场;而葬礼上的闹剧与《大腕》《孝子贤孙伺候着》又有几分神似。此外,影片中有些元素、细节没有充分运用,比如,凝结莫家三代心血的殡葬工作笔记,如果给予更深的挖掘,或许可以让老莫那些充满哲理的话在故事中得到进一步回响,使题材内涵和影片的文化意义得到更充分的表达。
  不过,瑕不掩瑜,总的来看,作为一部题材独特、诚意满满的优秀影片,《人生大事》已经以其质量和口碑,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为今年的暑期档增添了亮色。
  (作者系中国文联理研室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见习编辑:赖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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