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君宏观团队花长春、张捷、高瑞东、魏凤
导读
贸易摩擦下一步将如何演进？中国又该如何应对？
摘要
正文
终于，美国自2017年8月14日开启针对中国的301调查所准备的贸易战还是在美方一意孤行下正式爆发（图1）。根据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消息，美国于当地时间7月6日00:01（北京时间6日12:01）起对第一批清单上818个类别、价值34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征25%的进口关税，包括电气设备、机械设备、计算机和光电产品等。作为反击，中国也于同日12:01开始对同等规模美商品加征关税，包括大豆、高粱和棉花等。有意思的是，开打几小时后，美国贸易代表突然颁布通知，对受贸易战影响的从中国进口产品的美国企业，可以有90天的时间向美国政府申请有效期为1年的“关税豁免”。这个当然不意味着美国的立场和态度软化，而是他们发现他们的清单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接下来相当长时间内，甚至数年之内，我们可能会面临全球贸易混战的局势，而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也将在谈判、缓和、再升级的循环中不断反复，我们仍然需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们认为关税贸易战对中国经济影响可控，无须过于悲观，政府一方面应该灵活务实地与美国谈判，缓解经贸领域不平衡问题，另一方面要联合其他经济体捍卫自由贸易体系。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坚持高质量发展路线，坚持改革开放与扩大内需，注重国内消费升级需求，切忌手忙脚乱地大力放松货币政策来刺激房地产等需求。
一、放弃幻想，做好长期全球贸易混战的准备
首先，中国发展势头迅速，引起了美国精英阶层极大的担忧，中美贸易战本质上是双方的未来核心竞争力的对抗。中国经济占世界份额提升非常快，以美元现价计算，我国GDP在2017年占全球比重首次超过15%，超过美国的60%；以购买力平价国际元价格计算，我国GDP在2013年赶上美国。美国往往视第二大经济体为战略竞争对手，GDP达到美国的60%或是关键值，历史上德、日也不能幸免。
中国的发展已经不光光是经济数据方面，而且是实实在在让美国人感到压力，例如中国企业在世界500强企业里面异军突起，在2017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排行榜，中国企业占到115名。美国当前除了几个传统的行业（如能源、零售）外，主要就是信息、通讯和技术（ICT）行业，如Apple, AT&T, Intel，能够在500强里面保持领先，但这方面似乎也正在为中国追赶，如华为（83名）、联想（226名）。
虽然顶级技术方面，中国企业在诸多领域还与美国有差距，但在次高级技术领域内成绩斐然。《中国制造2025》战略所扶持的高端制造业，如医疗、新一代信息技术、新能源汽车等，将成为我国未来主要经济驱动力。若成功，美国对中国而言，几无任何优势可言。
其次，从综合实力来看，中国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和美国全面抗衡的国家，而且发展理念和道路与美国相差甚远。纵观全球，当前唯一能够在几乎所有领域（经济、军事、政治、文化等）和美国抗衡的国家就是中国。更为重要的，中国的发展似乎为世界发展中国家提供另外一条道路可选，即政府在经济发展中可以起到重要作用。虽然计划经济被证实行不通，但中国的经验显示这并不妨碍政府可以在经济发展阶段、转型、周期、重要行业等起到关键作用，而这与美国经济发展理念格格不入。截至当前，中国这种发展模式表明是相当成功的，对世界众多国家有吸引力。
第三，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深信麦金德和布热津斯基关于陆权的理论的美国精英阶层对“一带一路”倡议等表现出极大的担忧，认为很难将中国限制在美国缔造的国际关系体系中。麦金德的“陆权论”、“心脏地理地带”理论非常有名，他的三段式警句是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谁统治了东欧便控制了心脏地带；谁统治了心脏地带便控制了世界岛；谁统治了世界岛便控制了世界”。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书继承并发扬了麦金德理论，认为欧亚大陆为“心脏地带”。大多数美国精英阶层仍以“争霸”和地缘政治思维看待链接欧亚大陆“一带一路”的合作共赢的倡议。
最后，美国民粹主义盛行下，越是在选举年，中美贸易、知识产权纠纷越容易遭到美国攻击。在今年年初，共和党选情堪忧，特朗普政府试着在贸易领域对华强硬来拉拢一些票仓，当下被证明在美国行之有效。目前特朗普在美国共和党内支持率已经达到80%，在全美支持率也与之前总统奥巴马相当。现今中美贸易格局的确容易遭到美国攻击，美国从中国进口占其总进口的21.4%，而对中国出口只占其总出口的7.1%，对中国的赤字占其总赤字的46.3%。另外，美国对外知识产权纠纷，中国（包括香港）占80%左右。在这种情况下，对华强硬（只要不全面贸易战引起大面积的滞涨）有利于特朗普政府拉票。
上述这些因素表明，未来5-10年，中美经贸领域的摩擦恐怕会不断爆发，谈谈打打，升级和缓和不断出现，我们需要做长期准备。
同时，全球性的贸易混战的趋势或正在形成。不单是中美之间在打贸易战，美欧之间，美国和加拿大之间也在打贸易战，最后中欧之间都有可能会有贸易摩擦。欧盟也会把我们的强制性知识产权许可也告到世贸组织去了。美国、欧盟、日本三家也在5月31号贸易部开会，针对中国的非市场经济的导向，尤其是我们的国企以及新兴产业的补贴，他们现在正在合谋对中国采取措施。所以说全球性的、世界性的贸易混战正在逐渐的展开。
二、贸易摩擦未来演绎可能的路径
在“美国优先”的现实主义理念下，特朗普政府的根本目标是保持美国核心产业（尤其ICT行业）的绝对领先地位。具体地，这一目标可以理解为减少贸易逆差，增加制造业工作机会，保护美国企业知识产权，降低外国（尤其是中国）的政府补贴和产业政策对美国产业的竞争压力，同时，要求中国市场对美国企业开放，拓展美国企业在全球的利益。
当前，美国在制造贸易摩擦方面的主要国内法包括“201”条款、“301”条款、“特殊301”条款“、232”条款及“337条款”，涉及知识产权、市场准入、清洁能源补贴等。[1]不过，更需要警惕的是这届美国政府有可能制定新的国内法，把当前“美国优先”、“对等”的经贸现实主义做法进行立法。
2.1 日美贸易摩擦历程的启示
日美贸易摩擦就是一个不断升级的过程（图2）。自1955年由于廉价衬衫出口引起的第一次贸易摩擦开始，在博弈抗衡的40年间，有以下四点值得我们参考：
（1）摩擦形式主要表现在关税摩擦、非关税摩擦、汇率摩擦和综合摩擦等四种形式；
（2）贸易摩擦是逐步升级的，前期主要是关税、配额、出口自愿限制等贸易手段，中期拓展到汇率、市场开放等多种经济、法律手段，而到后期政治色彩趋浓；
（3）核心也是围绕竞争力来，美方主要是针对日本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领域展开：轻工业品（劳动力比较优势）；钢铁等（工业化前期）；汽车、半导体等技术密集型（工业化后期）。最后，由货物贸易转向服务贸易；
（4）由单向产品延伸到制度全面摩擦，焦点从美国市场转向日本市场，从出口限制发展到市场开放。
2.2 中美贸易摩擦后续演绎的可能路径
介于美国目标、法律框架以及日美贸易摩擦的经验，我们认为后续美方大致还能从以下四个方面着手准备升级：
（1）关税方面：美国将会扩大商品关税清单至2500亿，并威胁更多；美国在拒绝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同时，甚至有可能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
（2）投资方面：美国对中国在美国的投资进行严厉清查并制定非常严的审查制度；
（3）知识产权方面：美国审查中国在全球专利申请是否对美欧日构成侵权；调查中国财政补贴范围、国家产业引导基金投向范围，并就此问题与欧洲、日本协商共同制裁中国相关行业（不仅包括制裁中国出口、也可能包括相应的在海外投资，甚至联合欧日共同抵制某些关键核心产品对中国的出口）；
（4）金融方面：美国审查中国金融机构对其在中国国内配合政府向高端制造业等行业的优惠贷款问题；美国可能大势渲染人民币被低估，要求欧日配合美国共同要求人民币升值。
三、关税贸易战对我国经济的影响
纯粹的关税方面的贸易战对我国经济影响可控。我国商品对美出口占我国总出口19%，关税的提高，并不会把该中国对美出口降为0，需要具体受影响商品的弹性。
第一轮500亿美元商品（当前340亿美元部分生效）影响
占中国对美出口的13%左右，我们测算对中国出口影响不超过2%。假设加征25%的关税，我们以弹性1.2、1.5、2、2.5进行测算：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1.2，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150亿美元；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1.5，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188亿美元；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2.0，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250亿美元；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2.5，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313亿美元。按2017年我国对美出口4330亿美元的出口计算，出口减少的程度约占我国对美国出口的3.5-7.2%，占我国整体出口的0.7-1.4%。因此，我国整体出口的减少或在0.7-1.4%之间。
额外2000亿美元清单的影响
美国之前威胁，若中国报复，美国会加重惩罚，考虑就2000亿美元——甚至5000亿美元——商品征10%的关税。美国首批已经就技术含量较高、弹性也高的商品征税，若将商品的范围扩大，弹性无疑会缩小。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0.8，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160亿美元；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1.2，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240亿美元； 假设所有商品的替代弹性为2.0，我国对美出口将减少400亿美元；按2017年我国对美出口4330亿美元的出口计算，出口减少的程度约占我国对美国出口的3.7-9.2%，占我国整体出口的0.7-1.8%。因此，我国整体出口的减少或在0.7-1.8%之间。
合并（1）和（2），纯粹的2500亿美元关税战，中国的出口将减少1.4%-3.2%，总体影响可控。
总量影响可控，但部分行业可能会受到些冲击。美国此轮贸易战瞄准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电气设备制造、机械设备制造等三大行业，同时也涉及部分通信、化工、家电、医药等细分领域：
电子行业中：印刷线路板（PCB）、被动元器件和分立器件中部分产品可能受到些冲击； 通信行业：中短期影响有限，但随着中国逐步取代日本成为全球最大的光纤生产国，考虑到光棒一旦扩产高的维护成本，关税的征收确实会有一定的影响； 机械设备行业：工程机械，尤其是高空产业平台，受到的影响相对较为明显。 电力设备与新能源行业: 受美国征税有一定影响，主要集中在电池、变压器、继电器、低压电器、电动机、风机等。四、中国对策：对外灵活务实、维护自由贸易体系，对内稳需求，坚持高质量发展
美国给中国在外需方面造成一定的冲击，尤其是贸易摩擦升级方面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我们建议政府应对美国经贸的挑战，准备最坏的结果，但争取最好的结果，不能完全被动，自乱阵脚，被美国牵着鼻子走：一方面，灵活务实地对美谈判，争取联合欧洲、日本和韩国把目标瞄准美国；另一方面，对内政策以稳为主，稳中求进，扩大对内对外开放，坚持高质量发展路线。
4.1 对外灵活务实、据理力争，最大程度上维持自由贸易体系
按照贸易战严重程度，我们应当：
（1）与美国谈判方面：灵活务实，最终可以将中美贸易顺差削减1000-2000亿美元左右（主要是中国增加值不高领域），并在知识产权方面表明尊重美国，产业补贴和产业政策做些让步。
（2）中美贸易商品方面：（a）审视中美贸易商品领域，将原材料和市场两头都在外以及中国在此增加值比较少的行业勾画出来，作为后续对美让步的重点；（b）勾画出哪类商品进口对美国共和党打击最大、对中国消费者影响最小的商品，并对等加关税；（c）随着贸易战程度加深，对上述行业关税和非关税壁垒提高。
（3）舆论宣传方面：宣传“美国优先”战略危害全球经济稳定复苏，向各国宣传当前中美贸易不平衡主要是美国过度消费模式、美国限制对华高科技出口、全球价值链分工导致的，宣传中国坚持WTO原则。
（4）统一战线方面：
（a）欧日：加大对欧洲、日本、加拿大在华市场（制造业、服务业）开放力度，分化美国与欧洲、日本、加拿大关系，尽量降低全球贸易混战对中国的影响。
（b）亚洲：要求亚洲各国与中国站在一起，由于中国更多的是商品组装地，很多原材料、零部件都是在亚洲其它国家生产的，中国完全可以要求大部分亚洲国家在贸易战这方面更多地支持中国。
（5）金融领域：加强中国资本管制的同时，或采用汇率定价机制中逆周期条件因子渐进式或一次性进行贬值。但汇率的一次性贬值一定需要知悉欧洲、日本等国，最好能够说服这些国家一致对美元贬值；
4.2 对内暂缓一些激进的金融去杠杆措施，根据贸易战程度稳需求，核心是坚持高质量发展路线，不能大放水
政府可以准备两种情形，一是贸易战在500-2000亿美元商品，另一个是2500-5000亿美元商品，并根据其对就业的冲击进行准备政策储备。总的说来，我们认为当前金融去杠杆单兵突进，没有相关改革配套，显得独木难支，可以在方向不变的情况下，节奏可以缓一缓；再次对地方政府债务进行债务置换，化解地方融资平台债务对金融去杠杆、结构改革的障碍；加强对房地产需求的约束，稳定市场预期，并加快供给。结构改革方面，稳中求进基调下，扩大制造业产品和服务贸易、知识产权保护、放开投资限制，尤其是对内投资限制。具体地，
（1）货币、金融政策方面（货币稳、金融监管暂缓）
（a）金融监管层暂缓金融去杠杆（资管新规）节奏，对实施细则进行更加有弹性的处理，确保不发生“处置风险的风险”；
（b）央行有可能根据贸易摩擦程度继续定向降准，确保流动性合理充裕，但不能大放水；
（c）若贸易摩擦升级至最高程度，央行也可以考虑下调基准利率1-2次，但同时维持按揭利率不变（即增加按揭利率上浮比例）；
（d）央行会通过再贴现政策、MPA考核、窗口指导等工具要求商业银行增加对名企、中小企业信贷支持；
（e）央行对汇率贬值不加以干预，甚至不排除一次性贬值的可能，但加强资本管制。
（2）财政政策方面（表内适当支持内需，不走表外扩张之路）
（a）地方债方面，政府可以再一次对地方融资平台债进行债务置换，但同时出台严格的规范地方政府融资文件，从法律上解决后续隐形负债的道德风险；
（b）适当加大基建力度，要求地方人大尽快通过地方债券发行审批，银行对地方债券适度支持，挤出不合法不合理的PPP项目的同时，可以适度开展合理PPP项目；
（c）要求加快财政预算支出节奏，极端情况下，要求追加预算并发行特别国债；
（d）可以考虑加大减税力度，尤其可能会部分或全面下调企业所得税税率，增加出口退税力度；
（e）对消费政策进行支持，财政补贴新能源汽车下乡等。
（3）产业政策方面（注重实质性影响，形式更加隐形化）
（a）产业政策总体呈现隐形化，以防美欧日对华联手指责，但实质性的支持不会弱；
（b）财政补贴可能会下降，但会通过减税、研发支出低息贷款（中关村银行、产业引导基金银行）等方面隐形支持；
（c）大力引进“卡脖子”重点工程相关人才回国创业；
（d）产业引导基金下放至行业、协会地方层面，通过产业引导基金大力支持新兴行业。
（4）消费政策（促进消费升级，引领产业结构升级）
（a）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加快推进个人所得税改革，有效缩小居民收入差距，稳步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增强居民消费能力。
（b）加大支持医疗、养老、教育额、文化、体育等服务消费。放松社会资本进入文化、健康、养老等服务消费领域的准入制度，取消不合理前置审批。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公办养老机构改革；
（c）扩大信息消费、推进电信普遍服务，加大网络提速降费力度，积极拓展信息消费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加快推进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商用；
（d）大力发展生态旅游、乡村旅游，降低重点国有景区门票价格，积极扩大文化体育消费，如加快制定海南建设国际旅游消费中心实施方案；
（e）加大自主品牌新能源、节能汽车的推广力度，促进老旧汽车报废更新；
（f）支持物流体系建设，降低物流成本，大力发展现代化流通业，提高供应链协同化水平，提升流通效率。
（5）房地产政策方面（促进供需平衡，绝不能大放水，着眼长效机制的建立）
（a）继续对需求采取压制措施，并设法增加供给（多渠道增加城市群内房地产供给，增加土地供应，多举措促使房企加快供盘和周转率）；
（b）若贸易战影响较大，则可以适度支持首套房和改善型需求；
（6）贸易政策方面（适当支持企业，但避免引火烧身）
（a）积极开拓其它市场，尽量避免出现明显回落，但要照顾欧日等国的情绪；
（b）适当加大出口退税力度。
[1]“201”条款：根据美国《1974年贸易法》201-204节，其国际贸易委员会对进口产品是否冲击到国内产业做出裁定；
“301条款”：根据《1974年贸易法》第301条，包括一般301条款、超级301条款和特殊301条款，特殊301条款，主要应用在知识产权领域；
“232”条款：根据《1962年贸易扩展法》针对特定产品是否威胁国家安全进行调查的条款，立案270天后向总统提交报告，总统在90天做出是否对进口采取措施的决定；
“337条款”：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有权对货物进出口过程中可能存在的不公平行为进行调查，如果调查成立对相关产品采取措施，阻止其进入美国，以减轻对美国相关产业的损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