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网1月24日讯(文/长江日报刘洪波)今天,通过原子计时,我们能够获得千万年误差仅仅一秒的钟表。但谁能说清楚,这里所说的千万年误差一秒的标准是什么?我们没有一座没有误差的钟,那么千万年误差一秒是跟什么比对?如果没有比对的标准,我们又怎么知道千万年误差有一秒?
或许,这是在跟地球的运转进行比对,但地球运转也是有误差、有摄动的,作为钟表来说,地球比原子钟更不准确,何况今天的时间标准已不再建立在分割地球自转和公转的基础上,而成为纯粹的频率计算,而之所以仍然在采用24小时,不过是将人们能够直观感受的习惯形成制度而已。我们实际上是在没有“最后标准”的情况下说钟表的误差。就此而言,自然时间只是一种人为标量。
通常,我们认为时间是客观存在的,就像空间一样昭然若揭,不言自明。绵延而至的时间形成了过去、现在、未来的结构,这里面,“现在”成为一个核心的节点,它把未来输送过来,然后输送进历史,凝固成“非时间”。现实的时间只有现在,过去已非时间,未来是时间的未到来,而“现在”终究而言,只是人的感觉。换言之,是人感受到了现在,并且将过去、现在、未来的连续和转换统一成为时间的观念。这样来看,时间是人的生存方式。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说,自然界本身不存在时间,时间不属于自然界。
这肯定与很多人习以为常的观念冲突。如果自然界没有时间,那么宇宙和地球的演化是怎么发生的呢?对此可以有一种解释,即自然界存在着运动,存在着一个又一个状态,如恩格斯所言,自然界全是没有意识的、盲目的动力,这些动力彼此发生作用。运动有速度,有过程,事物在过程中自然生灭。自然无所谓浩瀚,也无所谓悠远,无所谓辽阔,也无所谓久长,这些都是人的感受。从“意义”来看,只有人能赋予自身和万物以意义,自然界即使有时间,那也是无意义的。时间只对人具有意思,只有当人以生命为基准来衡量流逝的过程时,才产生了时间感,才使时间产生意义。宇宙学家、物理学家谈论时间时,谈论的只是数学计算,而不是被内容充塞的真实的活生生的时间。柏格森对“科学时间观”的批评,切中要害,他认为科学把时间理解为一个个独立的瞬间,而真实的时间是生动活泼的生命流变和创造。
那么,钟表所计量如果不是时间又是什么?钟表所计量的不过是一种周期性的运动,本质上说,它是在计量它自己,只不过我们理解为它在计量时间。自然界存在大量的周期性现象,钟表是一种人造的周期性现象,真正的时间融化在人的生存之中,不是人在时间中生存,而是时间内在于生命过程。“现在”是人所具有的一种清醒感知,通过“现在”的序列,我们得以整理事件的顺序,这便是时间的原生基础,过去、现在、未来都是在人的整理之下才形成的概念,对人之外的所有存在来说,无所谓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就无所谓时间。具备感觉能力的生命,都能产生“现在感”,否则它就不能作出反应,去弹跳、追逐或逃跑,但它无法通过“现在”的序列去整理过去、展望未来。
对于人来说,“现在”就是生命的在场,这是一种完全的个人事务,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现在”中,没有人能够代替别人去出生、生病、感受痛苦和经历死亡。但每个人的“现在”与别人的“现在”融合在一起,形成群体的现在、社会的现在,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离开了人的整理、总结和思考、发现,自然界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去”和“未来”。我们认为时间先于人而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牛顿“绝对时间”的影响,而爱因斯坦则将时间设想为“测量行为”,离不开测量者,一种人工机制。
我们认为时间在人之外,是人在时间之中,而非时间在生命之内,还因为我们是在家庭和社会机制中学习时间观念,而不是像人类初生之时那样自身去体认时间。虽然根本上说,人感受时间的能力是随着自身的长大而发展的,但有关时间的一切制度和文化,都是前在于个人而被投射到个人身上,这容易使人认为时间是一种外在的东西。
正是因为时间在生命之内,而非人在时间之中,我们才能理解“时间是人的积极存在”“时间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形式”“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等说法。如果时间不是生命内在的属性,那么生命就是一种被动的事物,生命就不可能“创造出意义”,人类延续就不过是为自然作嫁衣裳,而不可能具有创造自身历史和全部意义的价值。说到底,在生命意义上,时间不过是生存的自我领悟。因为领悟个人的有限性,从而感受生命的宝贵;因为领悟人类的无限性,从而产生将有限自我化入“无限”之中的壮美感。
回头再看“千万年误差一秒”,我们可以知道,从本质上说,那不是时间上的误差,而是数学计算和物理过程的推测值,是钟表自身周期性与“设计值”的可能偏离。而内在于生命的时间,是活生生的生命实践,并不总是能用钟表来计量,也无须那么“精密计时”的。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