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日报:我们不知不觉谈论了时间
2018-08-28 16:06:00 来源:
  长江日报刘洪波
  汉语在时间表达上非常不同于西方语言,学习外语时,人们要花很大精力去理解和运用时态。作为母语,汉语是我们在生长过程中习得的,用它来说话,一点不会觉得不便,表达各种时间概念也没什么困难。外语却经常是在非生长环境、非日常场境里“学习”,因此掌握“语法”就显得特别重要,时态就是重要的语法,甚至最基本的语法。
  从学习外语的角度来看,语言表达任何意义,都建立在对时间的处理上。一句话说的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说的是一般状况还是完成状态、进行状态,这是很多语言都需要处理的问题。当然,对以母语方式说话的人来讲,这种处理可能是下意识的,但对以学习方式说话的人来讲,则需要特别注意。
  由此,我们也可以说,世界上的人在学会说话的同时,就被内置了一套处理时间关系的意识、一套关于时间的认识方式。那些时态明确的语言,其使用者在处理过去、现在、将来等“时制”和一般、完成、进行等“时体”时,习惯成自然;而对汉语使用者来说,则可能有另一套关于时间的思维。
  语言学家王力认为,罗马语系着重于表达事情何时发生,而较少追究所经历时间的远近、长短;汉语则着重表达事情经历的长短及是否开始或完成,较少追究其何时发生。现代汉语语言学家对汉语的时间表达进行的研究,形成了非常复杂的认识。王力归纳汉语中有进行、完成、开始、短时等七种“貌”,吕叔湘归纳有方事、既事、起事、继事、先事、后事等十种“相”,高名凯认为汉语有完全、结果、起动、叠动等各种“体”。
  汉语学家关于“汉语时间学”的共识总体来说不多,其中助词“着、了、过”可视为时态的标识,就是不多的共识中的一个。但怎样看待“着、了、过”,仍然众所纷纭,有的说三个字分别对应汉语的持续体、实现体、终结体,有的说“了”和“过”都是实现体,只是一个表示实现并延续,一个表示实现而不延续。一种引人注目的观点认为,汉语的时制只有已然和未然,而不是过去时、现在时、将来时。在时体上,有人认为汉语从外部观察法可分实现体、经历体、短时体,从内部观察法有持续体、起始体、继续体。
  总之,当把汉语纳入或说放诸“现代语言学”的框架去观察,时间表达的异质性就显示了出来,而且无法在“现代语言学”中得到圆满的解释。我们是否需要一种“汉语的语言学”,是否需要一种以汉语为本体的语言学思想,可能这是一个需要回答的元问题。现代语言学建立在拉丁语言研究的基础上就够了,还是应当建立在世界各种语言研究的基础上,“现代语言学”的理论、方法是否可以框定汉语研究的方向、路径和思维,都不是不可以一问。
  汉语的时间表达,丰富性和常见程度,可以说是出乎一般人之所料。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大量地谈论着时间,我们绝大部分话都是在谈论与时间相关的事情。一般地,我们在专门表达时间的时候,才觉得是在谈论时间,如2018年、8月、21日、11点、今天、今年、上午、半夜、刚才、上周等等。我们还会把汉朝、唐末、初六、光绪十一年、夏天里、本月内、天亮前等视为时间表达。我们还能把时间表达扩大到这时、那时、汶川大地震时。这些时间表达,都在指示明确的“时点”,有的是用时间自身,有的是用事物所含的时间。我们还有表示时段的词,如瞬间、片刻、刹那间、成天、通宵、年年、上半年、两个月、三百年间、半小时之内、改革开放以来、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等等。这些都是语句中具体的时间因素。
  我们还使用大量的副词来表示时间。有的表示时间的长久,如永、久、永远、始终、终日、还、仍、照旧等;有的表示时间的短暂,如暂时、姑且、一度;有的表示时间的急促,如刚、立刻、马上、就、赶快、顷刻、一下子、旋即;有的表示时间的惊突,如突然、登时、猛然、陡然、蓦地、骤然。有的表示已然发生,如曾经、业已、早就;有的表示事情终究要来,如毕竟、到底、必将、终归、迟早、早晚、总归、即将;有的表示不同的发生机会,如老是、通常、不时、一直、素来、一向、时时、每每、往往、万一、间或、一旦、偶尔;有的表示事情持续变化,如逐渐、渐渐、日渐、逐步、逐年;有的表示事情反复再三,如又、再、也、更、还、一再、重新;有的表示时间的先后次序,如依次、接连、陆续、率先、随后、接着、同时、一起。汉语没有动词的时态变化,但通过时间名词尤其时间副词的使用,形成了丰富的时间表达。很难想象,如果我们把这些时间副词去掉,还能够怎么说话。
  如果说在西方语言中,语句的时间表达采用了一种观察者在外的方式,从而将时间视为一种独立的流动体,这是一种“客观”的时间表达式,那么在汉语中,语句的时间表达采用的是观察者在内的方式,时间不是独立的客体,而是观察者随时间而旅行的形式。英语中的每个句子,时态都确凿不二地得到了语法标记,而在汉语中,时态不是在语法上标记,而是通过时间词来标记的,而且有时得到了标记,更多的时候没有明确的标记,但时间仍然在语义整体性中体现出来。“单位发给老张一笔补助”“老王一度处于昏迷状态”“我们下午打篮球”,这些句子中,不管有没有时间词,都不会让人在时间上费解。
  (刘洪波:湖北仙桃人。长江日 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原标题为《汉语的时间表达,丰富性和常见程度,可以说是出乎一般人之所料——我们不知不觉谈论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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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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