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央视载誉无数
抛家舍业家徒四壁
在山西左权,37岁的农民赵亚飞是个“另类”。
首先,他是个“名人”,这二十多年来,他四处奔走,自费为七八十位抗战英烈寻亲。他上过央视,登过报纸,载誉无数;但同时,赵亚飞抛家舍业,家徒四壁,至今未婚。
他自称不看重各种荣誉称号,但却将奖杯和证书深藏于床头柜中,生怕弄丢。
他获得无数赞誉,但却自卑到不敢想象哪个姑娘会和他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他慷慨大方,邻居遭遇车祸,他毅然捐了1万元积蓄,但平日里,他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现在,赵亚飞仍在忙碌,或是为烈士寻亲,或是参加节目录制。
对于二十多年的坚持,赵亚飞直言,“(山西左权)麻田曾是八路军总部。日本人扫荡时,有很多人阵亡。他们为国捐躯,但却流落他乡。如果你是英烈的亲人,你不希望他能落叶归根?”
但终究,在乡亲们眼中,赵亚飞仍是个另类的存在,是个无业游民。
对于以后,赵亚飞没有太多期望,“37岁了,没房子、没车子,没手艺,也没工作。谁要我,谁跟我?”
近日,赵亚飞66岁的母亲去世,他极度悲痛。二十多年来,他始终在为别人奔走,却让母亲在潦倒中离世。“去世后,我才知道,她贴身的被子竟是捡的,是包工队扔了五六年的网套。感觉对不起她,这是我这辈子最心痛的,想起来,就难以平静、难以接受……”
是什么让赵亚飞走上了这条矛盾而又艰难的“寻亲”之路?红星新闻记者赶赴山西,专访赵亚飞。
今年5月5日,在母亲过66岁生日时,赵亚飞在自己的博客上说,他给老人送了一份“厚礼”:候选中国好人、候选晋中青年榜样……
7月2日凌晨,赵亚飞“再获殊荣”,他给红星新闻记者发来信息称自己竟然上了“2017年6月中国好人榜”,而且排在“诚实守信”第一位。
其实,赵亚飞对各种名号还是挺在意,他认为这是应得的。
记者离开前,赵亚飞从床头柜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尊剔透的玻璃奖杯。他有些谨慎,紧攥着,生怕奖杯从手中溜走,“领奖完,有个人的奖杯不小心被打碎了。”
虽然赵亚飞反复强调,他不在乎名,但他又看重这沉甸甸奖杯,“毕竟算是种认可。”
“坟旁立誓”
老屋扩建挖出烈士尸骨
他决心为“朱建民”寻亲
赵亚飞已经在家待了数日。自从母亲走后,他便一蹶不振,只是偶尔去父亲和哥哥操持的门诊上走动走动。
6月30日早晨10点半,红星新闻记者终于赶到上口村。几十年前,这个村庄曾是中共北方局驻地,也曾被日军践踏。
赵亚飞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抗战烈士周极明(化名朱杰民,村民称朱建民)影响了他整个童年。据史料记载,1942年2月21日,日军扫荡根据地,周极明为掩护群众转移,壮烈牺牲,头颅被刺刀刺穿,异常惨烈。
赵亚飞回忆,小时候总听村里的老人说起朱建民,这个名字伴随了他整个童年,“感觉就是很好奇,朱建民到底是谁?”
1993年春天,赵家老屋扩建。结果,施工时挖出一具尸骨。
那天,赵亚飞回到家时,老屋外已围满了人,大家议论纷纷。村里老人称,那就是朱建民。
“我被震蒙了。呀,真的有这个人。”
很快,赵亚飞的父亲和四叔将遗骨掩埋在紧挨着老屋的山坡上。此时,赵亚飞只有13岁,但他更为好奇,“就想搞清楚他是谁,他为什么被埋在这个地方……”
1996年,中考败北。起初,父亲建议学医,但他不从。之后,大约在1997年、1998年的时候,父母开始闹离婚。赵亚飞开始叛逆,“不想回家。”
1998年秋天,眼看着父母又在吵闹,赵亚飞爬上屋后的山坡,蹲在“朱建民”的坟旁。当时,一阵狂风袭来,落叶翻滚,这让赵亚飞倍感苍凉。他望着坟堆,内心感慨,“我有家难回,你有家回不去。真是同病相怜。”于是,赵亚飞立誓,要为“朱建民”找到亲人。
朱建民是谁?
“他是掩护群众被杀的英雄”
问村里老人,到网络上寻亲
之后,父母离婚。赵亚飞曾和叔叔们去学开车,和舅舅去学修摩托。但是,没有坚持下去,“我不喜欢出门,不想去打工,是个很保守的人。”
“朱建民”是谁?赵亚飞一个个去问村里的老人。有人揣测,他掩护百姓,至少应该是个排长。但赵喜楼老人直言,村里人都是错的,“朱建民”会拉二胡,会唱歌,是个音乐家。
当时,赵亚飞并没当回事儿。只是以为在说笑。
2000年,村里刚有电脑,赵亚飞就在电脑上查,但没有发现关于抗日烈士“朱建民”的任何信息。
赵亚飞开始思考,是不是名字错了。
在县城开吊车时,赵亚飞还去烈士陵园打听过,但没有听到“朱建民”的消息。之后几年,始终无果。
2009年春天。赵亚飞思忖,该做些切实的工作,问老人、做笔记,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断断续续,赵亚飞记了很多内容,更多和“朱建民”一样的烈士走进他的视野。
他再次怀疑,朱建民并非本名。亲友建议,八路军战士是从南方过来的,很多后来去了北京。于是,赵亚飞就通过QQ添加北京60岁以上的人,又请人在各种QQ群、贴吧,发布寻亲的消息。但是,没有什么进展。
于是,他开始找专家咨询,“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我不去找,再不会有人了,那他就会被人一直遗忘在那里。”
赵亚飞承认,“我那时确实有点打赌的感觉,就是不服气,我立过誓。"朱建民"是为了掩护群众被残杀的,他是英雄。他牺牲在这儿,我就应该找到他的亲人。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在胡闹”
几乎全职寻亲不被人理解
向媒体求助找到烈士女儿
终于,在赵亚飞的求助下,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晋中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刘有根,在一本名为《洪飞文集》的史料中发现了重要线索:一位名叫“朱杰民”的八路军指战员确实牺牲在上口村,但不是朱建民。
《洪飞文集》里记载,朱杰民是四川省思居乡人(现重庆合川市思居街道)。确实战死上口村。
当时,赵亚飞以为就要大功告成,但却不料屡屡碰壁——找文集作者,但已去世;找思居乡民政部门,但无法确认其亲人在哪……他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几个月,花掉5000元话费,但没任何进展。
这时,有村民直言,“你是在胡闹,哪怕找到,又有什么意义。又不是你亲爹……”
但他仍坚持向《重庆商报》、重庆电视台求助。2010年1月24日,在《重庆商报》刊发寻亲报道第二天,终于有了准信儿:周极明,化名朱杰民,也就是村民口中的朱建民。周极明的女儿周传慧确认了这则消息。
当晚,赵亚飞在收到短信时,“手都是抖的,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赵亚飞说,从2009年开始,他几乎全职为烈士寻亲,“都和周极明有关。得查资料,知道他们在哪儿战死,然后再挖出来,再找他的亲人,再确认。工作量很大。”
面对现实
真正成功寻亲的只有2个
被家人抱怨 “不务正业”
1993年至今,赵亚飞曾为七八十位烈士寻亲,“但真正成功的只有2个,一个是周极明,一个是严熹。没有籍贯,没有材料。很多时候,下了很大力气,但做一半,做不下去了。一块碑,十几具尸体。怎么找?”
时光荏苒,赵亚飞如今已成了37岁的汉子。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在村民眼中,他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至今没有工作,没有娶妻生子。家人“有时支持,有时不支持”,贴钱多了,家人也会抱怨,“每天做个这,哪能行。不务正业啊。”
而赵亚飞自己,感觉已经停不下来,烈士家属、专家、媒体……纷纷找到他,“甚至有人说,我是烈士寻亲第一人。”
两方面原因让他坚持做下去
赵亚飞感觉那些虚名没有用处,也不是为了它们才坚持做下去。但是,他不得不继续为烈士寻亲。
一方面,赵亚飞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我没有特殊的技术,没有想从事的职业,平时没什么开支,弄这个,压力大,只是抽烟多。”另一方面,他认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积累了材料,很珍贵,如果就这么丢了,太可惜。“当时,周极明能活,但他选择了牺牲。他的头被刺刀刺出几个窟窿,死状很惨。所以,我有责任帮他们找到亲人。”
婚姻?“谁肯跟我?”
而对于婚姻,赵亚飞没有太多设想。
“谁不想娶媳妇儿?”赵亚飞反问。“我已经37岁的人了,没房、没车、没工作,谁肯跟我?”
说到这里,一段逝去的感情浮现在赵亚飞眼前。那是2007年,赵亚飞还在苦寻周极明的家属,在县城打工时,认识了一名女生。相谈甚欢,二人便谈起恋爱。
“她是大学生。”赵亚飞回忆,2010年那个女孩大学毕业,“开始变得现实起来。那时,我上了电视,上了报纸,但她家人说,有啥用,有点钱,都去给烈士寻亲了。她欣赏我,认为我有调查能力,但得有车有房。”赵亚飞感叹,现实很残酷。
“母亲的被子都是多年前捡的”
对于离异的母亲,赵亚飞感觉亏欠太多。今年2月10日,母亲病倒。去北京医治,却被查出是淋巴瘤,在脑中枢且是晚期。赵亚飞极度痛苦,他想,母亲身体健朗时,总说着,想去北京看看,但是却突然病倒。
在北京住院期间,赵亚飞圆了母亲多年的心愿。但因为没钱医治,赵亚飞将母亲送回山西老家。5月10日,老人辞世。
赵亚飞告诉红星新闻记者,最令他痛心的是,老母在走的时候,被子都是她多年前捡的,是矿井包工队扔了的网套,她缝缝补补用了这么多年,“我每每想起,就痛不欲生。”
红星新闻记者 王春 发自山西左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