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雪
2018-02-08 09:00:00 来源: 中国文化报

中国文化报讯(文/杜 京)季节总是随着年轮的辗转周而复始,如同那些光阴里难以释怀的故事。小寒过去,大寒接踵而至,农历一年也到了尾声。
满天飞舞的雪花抚慰着苍凉的大地,广袤的原野静静地唤醒了人们深深浅浅的记忆。城市、乡村渐渐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回荡着中国传统文化中过年习俗浓郁的主旋律。城里总有一大群人要回老家过年,除夕前的飞机、火车票已开售,多地热线航班、车次被秒抢而空。有人说,乡愁就是一张薄薄的车票。纵使一票难求、舟车劳顿,也阻挡不住千万人奔走在回家的路上。正是在进站口、出站口的奔忙与穿梭间,我们与身边的世界一起渐渐改变。因为离乡,我们长大成人,因为回乡,我们记住乡愁。
我有幸出生在父母都是军人的“双军人家庭”,从出生之日起,就生长在军营。父母一生为了新中国的繁荣富强、为了保卫祖国建设边疆,辗转南北,历经艰辛。几十年来我和弟弟也随着父母多次调防,从县城到村庄,从城市到边疆,对于“军营就是家”的我们来说,也总会想起晋东南太行山上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杜家庄,想起父亲出生和童年生活过的地方,那是属于我们的老家。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发现,那些身后有老家的人,是多么幸福,又是多么幸运。这不仅因为在平凡的日子里,可以多一些期盼与喜悦,可以过得比别人隆重而有仪式感,更在于他们始终魂牵着浓浓的思乡之情,梦萦着植根于故土的深深情怀。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人们通常用这句话来形容人与故乡的关系。如果把一个人比作一棵树,老家并不是树下的那片影子,甚至也不是落着树荫的那块地面,而是深藏在落叶下的土壤、水分和养料,是树根与它们的不解纠结。
树根伴着泥土的芬芳在地下扎得越深、缠绵得越紧,树就会长得越高大,根深叶茂。大树是这样,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有人说,没有离乡就不能更好地懂得故乡。也有人问:写下中华第一思乡曲《静夜思》的李白,既然那么想念自己的家乡,为什么宁可在外漫游也不回家乡?是的,历史上的李白,似乎一年到头也没多少要紧的事,他为什么就不回老家,而总在发出“乡关何处”的人生浩叹呢?答案也很简单:回了老家的李白,没有了“乡关何处”的人生浩叹,还是李白吗?
此时此刻,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的父亲——戎马生涯半个多世纪,身经百战、驰骋疆场、英勇善战的一位老军人。父亲出生在晋东南太行山区一个穷苦人家,从小就受尽地主老财的压榨。家中弟兄五个,父亲排行老二,直到家里出了八路军,父亲从此才渐渐明白了一个“理”:共产党为咱穷人打天下,跟着共产党走,誓死不回头。父亲的大哥杜耀林十几岁就参加革命,任八路军武工队队长,为了打败日本侵略者,经历了枪林弹雨,转战南北,后来又为解放全中国英勇牺牲,被授予“革命烈士”称号。父亲的三舅李启发很早就参加了革命斗争,在山西抗日决死队出生入死,抗日杀敌。父亲经常聆听三舅讲和大哥抗日的故事,受革命思想影响很深,小小年纪就参加抗日儿童团,扛着红缨枪站岗放哨,为抗日救国做贡献。
一天清晨,父亲和往常一样正在村口拾羊粪,只见一位八路军骑着大马咯噔咯噔从远处而来。当八路军走近跳下马时,父亲一看,原来是三舅。三舅微笑着摸着父亲的头问:“小丑子(父亲的小名)有饭吃吗?”父亲摇摇头。三舅对他说:“咱们走,跟上共产党,穷人有饭吃!”
就这样,父亲小小年纪就参加了革命。曾经先后参加过晋南阻击战、太行山反扫荡、上党、吕梁、豫东、豫西、皖东、皖西、陇海、淮海、渡江、粤桂边区、解放华中南、解放大西南、滇南边疆剿匪反霸等大小战役两百余次。
令人没想到的是,父亲跟随三舅,骑上大马参加革命队伍,离开亲人、离开故土,这一别就是一生。直至他去世前,仅仅就回过一次老家。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老家。
军营里官兵们来自五湖四海。父亲所在的这支英雄部队,北方人居多,大院里的孩子们常听大人讲打仗的故事,讲他们小时候在老家生活的有趣故事。我知道“强渡赣江坚韧顽强英雄”秦登魁伯伯老家是山西浮山,“能攻能守坚如钢铁”的全国战斗英雄郭春生叔叔老家是河北邢台,“特等战斗英雄”张英才伯伯老家是山西万荣。从那时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印上了“老家”一词。
父亲平时工作很忙,但只要一有空,就会给我和弟弟讲“老家”的故事,总是充盈着亲情和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乡味道。每当这时我就会问父亲:“您想老家,为什么不回去呢?”父亲说:“作为一名军人,要多想国家这个大家。参加革命就是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离开老家半个多世纪了,由于任务重、工作繁忙,多少次想回老家也没能回去,但无论身在他乡有多远、时间有多长,老家的记忆都会珍藏在我心里。”
我明白了父亲。老家的记忆:是爷爷劳作回来盘坐在泥炕上,沉重的心情伴随着缕缕青烟,舒缓散发出的一身疲累;是奶奶操劳一生的家常饭,山药蛋、和子饭、小米粥;是“杯盘饧粥春风冷,池馆榆钱夜雨新”时,春天最先吃到的榆钱树叶做成的菜团;是从小就听惯了房前阅尽沧桑的老石磨发出的隆隆碾压声;是村子邻里除夕前,家家户户贴上的春联、包的香喷喷的羊肉饺……一番番,一幕幕,记忆犹新。
“老家”一直装在父亲的心头。爷爷奶奶都在新中国成立前相继离世,大伯早年参加革命,在战斗中英勇牺牲。当时伯母腹中的孩子还未出生,堂兄杜文信出生后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至今依然在山西老家当农民。多少次我们劝说父亲:“您就说句话,把文信哥接到部队来当兵吧。”父亲表情十分严肃地说:“文信哥在老家当农民种地,用双手创造生活、建设新农村不也很好吗?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人民军队的宗旨。如果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手中的权力都用来为自己家里办事,那我们还算什么共产党员?”四叔在新中国成立后参加人民解放军空军,五叔也成为一名地质工作者。只有三叔一家一直在老家生活。父亲说:“虽然老家的破屋早已没了炊烟,没有留守的七姑八舅,可从没少过回老家看看的念头。”想起老家,父亲常常彻夜难眠。
终于,在我十三岁那年,太行山出生的父亲,在参加革命三十多年后,第一次带着母亲、我和弟弟全家一同回了老家。记得也是大寒时节,因父母春节期间战备值班,所以选择了节前动身。我们从北京乘火车到郑州,转车去焦作,再换乘火车去老家。一下火车,眼前一片白茫茫,原来老家下雪了。
虽是北方人,但随父母所在的部队在南方生活时间长,我对于雪的印象极为模糊。从小我就喜欢收集新年贺卡:白雪皑皑的雪景,小鹿拉着雪橇在雪地里奔跑,精致的贺卡上还涂了金光亮丽的粉末,晶莹闪烁,更增添了我对美丽雪景的幻想和憧憬。
下了火车,三叔和长子文刚哥推着自行车来接我们。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厚厚的雪地里。我和弟弟如此快活!大雪纷飞,北风呼啸,虽然天气寒冷,我心里的感觉却是热乎乎的。
文刚哥推着自行车,我和弟弟顺着山路跟在后面蹒跚而行。到了村里,雪下得更大了。刹那间,树枝上、院子里、屋顶上,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有村里小道上的白雪,被自行车轮子轧过,留下一道道车辙。纯净洁白的雪,让寂静的山村迎来了洁白的世界。
次日清晨,村里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围在一起,个个穿得棉包棉裹,小脸冻得通红。像紫芽姜般的小手,不一会儿就把雪人堆好了,他们用煤球给雪人做眼睛,拿纸剪成嘴巴的形状,涂上红色,给雪人贴上。孩子们欢呼雀跃,看着雪人拍手、嬉笑,似乎忘记了寒冷。
老家的雪,像春天的柳絮不停地飘舞,我和弟弟兴奋不已,张开双臂拥抱天空,伸手迎接飞舞的雪花。雪花像美丽的玉蝴蝶,似舞如醉;像吹落的蒲公英,似飘如飞;像天使赐予的花朵,绽放美丽。活泼欢快的雪花,一会儿洒在屋檐下,一会儿落在树枝上,还不时飘在行人脸上……漫天飞舞的雪花,把大地盖上,使得原本就宁静的村庄越发美丽。白色的大地,白色的房屋,白色的树林……天上地下,一派银装素裹。
第一次回老家正值大寒时节,父亲特意吩咐,老区的乡亲们还很贫困,回老家时多买一些大米白面,让母亲露一手烹饪手艺。母亲特意做了几十只黄焖鸡,邀请村里的乡亲邻里都轮流到家里做客。母亲还为乡亲们坐诊看病,教妇女织毛衣。那一阵子小小的杜家庄沸腾了,三叔家整日热闹异常,来人络绎不绝,每天都有乡亲到家里做客,父亲和他们聊天,嘘寒问暖,情意深厚。虽然下雪天冷,我们却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情,老家的雪是那么温暖。
雪,是洁白的天使,是冬的精灵,她用轻歌曼舞的姿态柔软着寒冬。这个冬天,北京虽然没有下雪,伫立寒风中,我的心沉醉在美好的回忆中。提起笔与文字相拥,想念老家的雪,缠绕乡情,让一缕缕温暖的情愫融化在严冬,迎接春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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