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杜甫,两颗最亮的星,闪耀在诗歌殿堂。他们各自存在着,又相互成全着,在盛唐的最后一段时光,在东都的里坊之间,两人见面,开启一段旅行,开始一份深情。两个最伟大的诗人,在友情的见证下,最终走向不朽。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句诗当然也是李杜交游的最佳注脚。它的作者高适,也是李杜交游的参与者和见证者。从洛阳出发,在开封停留,到商丘驻足,三人饮酒醉歌,三人裘马轻狂。在中原诗歌走廊上,一走就走出了传奇。
相遇|两位诗人在洛阳城见面 相约一块儿求道采药
商丘梁园区王楼乡境内,春天的三陵台景区,却给人以荒凉落寞之感。
这里是西周宋国宋戴公等三公王陵,三座墓葬的封土堆顶部并峙,仿佛三座驼峰。西汉景帝时,梁孝王刘武大建梁园,曾在三陵台修建了不少亭台楼榭,当时,客居梁园的文人雅士常和梁孝王一起在这里饮酒作诗。
三座王陵,早已是乱草纵横,时见放羊的农人。在路旁不起眼的地方,一块刻有“李白醉酒处”的石碑,被周围的植物包围着。石碑没有更详尽的介绍,只有这五个字,在证明着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那段文坛佳话。
号为谪仙人的李白,行经之处,便是酒味诗味。此处有一处醉酒石碑,应在常理之中。但李白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此醉酒,和他同行的还有哪些人呢?这满山满坡的荒草,给不了答案;这疏于管理而显得空荡荡的景区,给不了答案。
答案在李白所留存的诗句里,在他的年谱之中,在他的名人传记里。李白来游梁园这一年,刚刚喝过了一场诗歌史上非常有名的酒。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清风徐来,月光如水。花园尚有露湿,芳香随风拂荡,端起酒杯的李白,静听惟有风吹叶,抬头只见月照人。这是一场孤单酒席,无人可以对饮,亦无人伴舞助兴。他举头望明月,自言自语着,和月对语着,一杯一杯又一杯。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醉酒,他吟诗,他写下《月下独酌》。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极度空虚之中,还能寻求到心灵之满足,千古以来,恐怕也就只有一个李太白了。
这一年,他四十四岁。两年前,他纵吟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来到长安,来一展抱负。两年后,取而代之的,是郁郁寡欢。两年的翰林侍奉,不过是文学侍从,如何去伸展抱负?更有那朝野上的飞短流长,含沙射影,谗言不断,猜忌中伤。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这年三月,自知难为朝廷重用,李白终于上书还山。唐玄宗予以诏许,并赐金遣之出京。他离长安而去,目的地是山东任城,那是他家的方向。就是在这次东行途中,他路过洛阳,短暂留在洛阳,选择在这里来一番游历。
生性放浪、喜好游逛的他,并未预见到一段历史上的伟大友谊,已然等在前方。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杜甫形容厕身京都的李白,又何尝不是在说寄身东都的自己?人生的前两次壮游,已经早早结束了。回到洛阳的他,过得并不快意。“二年客东都,所历厌机巧。野人对腥膻,蔬食常不饱”。机心处处的人和事,让他倍感心累。那些玩弄机巧的人,每天都是山珍海味,个中有谁能理解饭都吃不饱的自己呢?
李白在他生命的出现,顿时消解了这些烦恼。虽然两人相差一轮,却丝毫不影响两个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互为倾倒。随即,两人便约定好,在不久后的将来,共同来一次梁宋游。
“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他们两个都希望来一场“东游记”,有酒,有诗,有文化,当然还有隐逸脱世的道士和能够延年益寿的仙草。
游赏|高适是此次旅游的东道主信陵君、梁孝王让他们思绪万千
历史是最好的编剧,在这次东游途中,两人游的队伍里,又加入了著名的边塞诗人高适。其实早在几年前游历齐赵时,杜甫就在汶上结识了高适。高适虽然是唐朝渤海郡(今河北景县)人,但却常年生活在宋地(今商丘),耕田渔樵,日子清苦。今天看来,他算是半个河南人了。
就是在今天的商丘,高适写下了那篇知名的《燕歌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对比之下,触目惊心。“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这里已没有了盛唐时期甘心为国效力、视死如归的那种自信力。后来还是在商丘,他留下了那篇更著名的《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同时代的三位大诗人,邂逅相逢,相识相知。三人的梁宋游,主要是今开封、商丘和山东西部一带。这次旅游从洛阳出发,沿着黄河抵达开封,又从开封东下商丘,再从商丘到山东单县。
这条东西向的线路,与如今的黄河平行,与连霍高速时而平行、时而交叉。三人赏玩一路,感慨一路,作诗一路。他们咏怀古迹,他们对景抒情。虽然斯人已逝,但这条线路上,还残留着零星的遗迹,在讲述着那段往昔。
三人同游之处,今何在?记者沿着开封火车站东行,穿过都市的喧嚣,踏入郊区的安宁,禹王台公园在望。这里,是古吹台之所在,虽然其一草一木,早不复古时模样,但三人的雕像和图画,被安置在室内,被图画在墙上。
根据考证,三人一路东行,来到古吹台,醉酒而吟诗。当时的大梁城,还流传着战国信陵君的传说,还保留着西汉梁孝王的遗迹。他们三人吊信陵、登吹台,追怀一千多年前的侠客时代。
李白慷慨写下了《侠客行》。他心里的侠士形象,武功高强,纵横千里,为人仗义,并不留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们来到宋州(今商丘),高适作为东道,带领李白和杜甫游梁园、平台、清冷池等遗迹。他们在宋地的旅游,最大的主题便是梁孝王的梁园。梁孝王以睢阳为中心,依托自然景色,修建了历史上知名的梁园。梁孝王喜好招揽文人谋士,齐人邹阳、公孙诡、羊胜,吴人枚乘、严忌,蜀人司马相如等都云集梁园,成为座上客。
不过,当时的梁园,多数古迹都已无存。高适在《宋中十首》里面,所描述的和记者今日所看到的,几乎没有太多差别。“梁王昔全盛,宾客复多才。悠悠一千年,陈迹唯高台。寂寞向秋草,悲风千里来。”梁孝王时期的顶峰风景,早已是灰飞烟灭。所有的亭台楼阁,只剩下了高台断壁。
但三人的情致仍然很高。他们有酒为伴,有诗助兴。三人是一杯一杯又一杯,一首一首又一首,留下了不少诗篇。
行踪|李白在商丘成了河南的女婿 他对这任妻子感情颇深
商丘市梁园区,今有清凉寺遗址。探访清凉寺,旧址新建,焕然一新,香火袅袅升起,僧侣阿弥陀佛。清凉寺坐落于原来的清泠台上,清泠台前,曾有两个池塘,名为清泠池。如今,两个池塘早已不见,而有关李白的资料,此处无只言片语。
但李白就是在这里,送走了《将进酒》中两大主角之一的岑夫子。岑夫子是仙风道骨、游离世外之人。李白是在一个雪天,在这里遇到的岑夫子。那天梁园里积了三尺的雪,岑征要到嵩县鸣皋山隐居,李白因而在此作诗送别之。
已经结束了三人梁宋游的李白,为何还在商丘境内活动?这在他自己的诗句里有体现,“一朝去京阙,十载客梁园”,说他在辞官之后,曾经在梁园前后住了十年。在梁园为何要待这么长时间?家室在这里。
这要从三人游梁园说起。曾经辉煌一时的梁园,徒余断壁残垣,满目荒榛野草,睹之不胜悲凉。情到深处,李白挥毫泼墨,即兴在梁园的墙壁上写下了《梁园吟》。他在诗里表达着自己的感慨,三个人登上平台,面对这曾经繁华的梁园,已经是一片破败,他们把酒言欢,对着眼前的荒城古月,和高梧古木,而思古伤今。
随后,三人分道扬镳。杜甫北渡黄河,赴王屋山访道士华盖君,却发现斯人已逝,遂怅然而归。李白后来去齐州(今济南市)紫极宫从道士高如贵受道箓,成为正式的道教徒。而高适,则南下游楚。
根据传说,三人游历梁园时,举杯畅饮,很是快活。远处琴声悠扬,浮想联翩的李白,作诗的灵感激荡,遂写下了《梁园吟》。三人离开后,那位弹琴的姑娘带着丫鬟,来到李白饮酒作诗地方,看到墙上的《梁园吟》,为之吸引。一位不解风情的僧人,打算将这一面污了的墙壁擦净,被这位小姐及时拦下。为了保护墙上的诗作,她情愿出一千两银子把墙壁买下来。
这就是“千金买壁”的故事。而这位千金就是李白的最后一任妻子——前宰相宗楚客的孙女。传说虽未被证实,但早已成佳话,李白与宗氏最终在宋州(今商丘一带)结为夫妻,并在梁园安家。
李白一生不止一段婚姻,但通过现存诗歌分析,他写给这位宗氏的诗在几位妻子中是最多的。李白常出游,夫妻俩聚少离多,李白在外漂泊时,多次通过写信来表达对这位宗氏的思念。
他曾写过《自代内赠》,模拟宗氏的口吻,来写自己对宗氏的思念。他用比喻,表达自己的思念——“宝刀截流水,无有断绝时。妾意逐君行,缠绵亦如之”。用他自己的诗来解读,那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一样的思愁了。“鸣凤始相得,雄惊雌各飞。游云落何山?一往不见归。”两人劳燕分飞,宗氏日日倚栏盼君归,但李白却如游云难飞回。李白对宗氏的思念,由此可见一斑。
评价|诗坛日月、双子星的相遇促使唐诗走向顶峰
梁园之游,依稀在昨日;山东之会,已然在眼前。第二年,在山东,杜甫再与李白相遇。两人同游齐鲁,漫游任城,至曲阜,到兖州,赴东蒙,访求隐逸名士,游览高山大川。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两人好到了这种程度,其游乐可想而知。只是再好的相遇,终有一别。在行将告别时,杜甫写了一首绝句,为自己的好友做了一幅“自画像”:“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李白杜甫的那两次交游,已过去了一千两百多年。李白、杜甫所留下的这段友情佳话,却和他们的文章一样,“光焰万丈长”。对于李白、杜甫的初次相会,和两人的交游,闻一多在其所著的《唐诗杂论·杜甫》里,进行了诗意的阐释。这篇文章闻一多并没有写完,而恰恰写完了李白杜甫交游这部分,才遗憾终止。
一个是诗仙,一个是诗圣,闻一多将其比喻成太阳和月亮。而对于这次相遇,闻一多写道:“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像,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桉,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
不少专家学者都将李、杜比喻成日月星辰。1961年12月15日,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举行的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团会议,宣布杜甫为1962年纪念的世界文化名人之一。在1962年杜甫诞生1250周年之际,许多国家都举行了相关纪念活动。而在北京举行的纪念大会上,郭沫若盛赞“李白和杜甫是像兄弟一样的好朋友。他们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就跟天上的双子星座一样,永远并列着发出不灭的光辉”。
余秋雨也盛赞两人的友情。“李白与杜甫的友情,可能是中国文化史上除俞伯牙和钟子期之外最被推崇的了,但他们的交往,也是那么短暂。”余秋雨认为,这里好像出现了一种巨大的不平衡,但天下的至情并不以平衡为条件。即使李白不再思念,杜甫也作出了单方面的美好承担。李白对他无所求,他对李白也无所求。
李白、杜甫相遇相知,正值大唐盛世,而唐诗又是我国诗歌史上的巅峰。据此,河南省社科院研究员葛景春认为,二人相见在唐代诗歌史上意义非凡。他们在一起互相切磋了诗歌创作方面的一些问题。二人结成了终生的友谊,促进了唐诗创作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