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少君
5月10日下午，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驻华代表处、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IMI）、国泰君安研究所联合主办的“2018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亚洲区域经济展望报告》发布会在京举办。会上，IMF驻华首席代表Alfred Schipke、IMF驻华副代表张龙梅就未来经济展望，货币政策、贸易的不确定性以及美国税改等问题发表演讲。
Alfred Schipke IMF驻华首席代表
首先，从全球经济和亚洲经济的展望当中，我们认为前景依然是十分强劲，这个也非常符合我们半年以前做出的预测。但与此同时，我们认为前进中仍存在很大不确定性，特别是考虑到长期情况。故对于整个地区的经济展望，我们建议大家利用现在这个比较好的时间，创造一个缓冲区，进行一些政策的调整，来应对未来可能存在的不确定性。
1．前景尚好，经济有韧性
在经济展望方面，在宏观经济当中，我们最关注两方面的内容，一是经济增长，二是通货膨胀。
谈经济增长，先谈全球经济。全球的经济增长基本和金融危机之前非常接近，今年大概是3.9%，明年我们预测也是3.9%，非常稳定。另外根据我们10月份的报告，亚洲经济前景仍然向好，是世界上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这也是符合我们当时的预测。为什么呢？因为全球和亚洲的经济增长都是由几个因素来驱动的，第一是投资的复苏；第二是贸易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第三美国财政刺激也产生了影响；第四，金融市场环境仍然比较宽松。
亚洲的经济情况和我们10月份的预测相比略有调整，由于自然灾害的影响， 我们调低了太平洋岛国的增长预期。从积极的方面看，日本的增长在过去8个季度中维持了很好的水平；印度，仍然是在这个地区当中增长速度最快的国家，特别是它的货币转换危机之后。
中国在降杠杆，经济增长略放缓，我们现在预测2018年中国的经济增长是6.6%，2019年是6.4%。当然中国经济逐渐放缓，也是符合中国政府所提出的降杠杆的政策。
从通胀来看，有所上升，这个我认为也很自然，因为在全球，它都处在上升的阶段。但是相比于每个国家的通胀目标，总通胀仍略低；在亚洲，目标和实际通胀之间的差距要比其他的国家大一些，特别比欧洲。在美国，通胀目标和实际通胀之间差距是正在快速地缩小。
这是我们对于亚洲经济一个总体的展望。总体上我们觉得亚洲经济还是非常强劲的，也和我们原来的预测比较相似。
2. 货币政策：利率变化是主要担忧
货币政策方面，发达经济体利率出现较大变化是主要担忧。特别是在美国，可能带来全球脆弱性增加。虽然市场预期和美联储关于利率的预期在逐步靠近，可见美国的货币政策、美联储和市场的沟通是非常充分的。那为什么我们还担心，存在不确定性？
回顾历史，在危机时刻，经济衰退和利率的变化往往密切相关，也就是说一个快速的利率上升之后往往伴随着衰退，比如说拉美，北欧，包括亚洲金融危机，俄罗斯危机和互联网泡沫的经济危机，全球金融危机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在利率急速的上升之后出现了经济衰退或者金融危机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比较担心的原因。
最近美国债券的利率有所上升，是当下可见的不确定性。首先，过去十年，杠杆率逐渐上升：包括公共领域、企业部门，居民部门。而主要不确定性存在于企业部门，企业杠杆率在许多国家都比较高，占GDP的比例较高，在中国可能占到GDP的150%。家庭的杠杆率在许多国家的水平也较高，可以想像，利率真的上升的话，企业和家庭的还债能力会受到影响，对于有些国家来说就会有这个问题。其次，亚洲从资本流入获益良多。风险在于，如果利率真的快速上升的话，这个就会导致资本流出。最后，还有一个担忧，可能相比之前没有那么强烈，那就是亚洲的缓冲措施比较好，包括像外汇储备比较高，此外像之前提到的一样，美联储的沟通也比较好，这样的话实际上和之前的美国情况来比担忧没有那么强烈。
3. 贸易环境：不确定性犹存
贸易方面，我们尝试分析了美国关税宣布的措施，相关的影响，并且尝试去解读它背后的意义，它对于亚洲地区，包括像中国还有其他世界地区有什么影响。我们从三种类型的关税，包括像安全保障的关税，还有对于像洗衣机的关税，还有太阳能电板，以及铝制品，还有301条款相关的关税措施。其中，基于洗衣机还有太阳能电板的关税，对于中国的影响其实比较小，它对于其他的亚洲国家来说影响可能会比较大一点，对于其他的国家也是如此。
施加到铝制品和钢铁制品上面的关税也是如此，中国受影响最大的应该是500亿相关的301关税，对于不同的行业和产品它的影响是不一样的。最近中国也宣布了一些新的关税措施，而美国进一步宣布的新的关税措施也会有新的影响。从美中/中美两国敞口的对比可以发现，美国从中国进口中，受关税措施影响达500亿，比例大概只有10%；而从中国这边来说，由于它从美国的进口比较少，这个比例应该是40%，这个是我们观察的一个角度。
从部门角度来进行影响的分析，可以看到，从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受500亿关税影响的产品当中，在每个部门的分布都是比较平衡的，除了电子产品比例最大；还有机械产品，占到40%。相反，中国从美国的进口，都是集中在某几个部门。500亿的措施关税会有很大的一部分，像80%的比例，会在这个当中体现出来。这样一种在极少数部门集中的情况，是比较的凸显，随之扭曲的情况也会更加的严重。
从对其他亚洲国家的溢出效应看，考虑到这个地区的供应链，有些国家也会受到影响。大概30%从中国到美国的出口中，其附加值都是和其他的亚洲国家相关的，这些国家因为与中国供应链的联系也会受到影响，所以这是一个负面的。当然另外一个溢出效应是它也可能会造成一些贸易转移到其他国家，有一些国家可能就可以从中获益了。
如果我们想一想，这种关税到底会有何影响？其实比较难以判断。到目前来说，这个影响它可能还比较的小，但是如果贸易保护主义升级到全球范围，假设全球商品进口的价格上涨10%。这个影响就非常的大了，尤其是对于在中期来说更是如此。长期可能就是接近2%的一个GDP的降低，它会影响GDP，也会影响投资，还有出口等等。所以这个是明显的于保护主义倾向带有的破坏性影响。
我们做尝试性分析的时候，一定要非常谨慎，因为有很多的风险因素可能随时出现，包括一些直接的风险和影响，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影响也有可能会发生。实际上有一些影响，可能它发生地会特别早，甚至在你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第一个在金融市场方面，金融市场一般反应都很快，很敏感，它是一个比较早出现的迹象；在宣布关税措施之后，3月份之后的一些金融市场，许多国家股指出现了不同程度地下降。第二就是不确定性会不断持续地存在，挥之不去，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投资，以及消费者的信心，同样也会造成负面影响。第三和不确定性相关的，就是对于跨境的投资会有负面影响。当然还有其他一些渠道，我们也可以再去进行进一步的思考。
还有一个分析角度，我们应该去想一想中国经济如果真的受这些措施的一些负面影响造成经济减缓的话，那么对于亚洲和世界其他国家会产生什么样的负面溢出效应？分析发现，中国如果经济增长降低1%的负面冲击对不同地区的影响不同，对于其他国家的影响可以分为短期和长期，亚洲尤其会受到负面的影响，我们估计它会对亚洲其他国家的经济造成一个GDP增速0.2%的下降。同时它的影响对于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也会有影响，尤其是通过商品价格的影响。这样的话这个影响就会达到0.4%，0.5%这么一个程度了。
张龙梅 IMF驻华副代表
1.美国税改的关键要素
美国税改同时涉及公司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改革，实际上具有复杂性。但从宏观上看，其对亚洲地区的影响主要是公司税改革所带来的。公司税改革的三个关键要素为：一是公司税率从原先的35%下降至21%，部分企业税率进一步降低到13%左右；二是在未来5年当中，美国公司在资本投资方面可以实现完全的税收抵扣，且该条款在5年之后分阶段取消，促使企业在未来5年中前置其资本投资；三是从全球税收体系向属地征收体系转换，美国国际公司在海外积累的利润可以进行一次性汇回，并以15%左右的汇率进行一次性纳税。以上便是美国公司税改革较为重要的影响。
2.亚洲的不确定性：美国税改的影响
美国税改影响亚洲地区经济可能的渠道主要有三种：一是增长溢出渠道，资本支出费用化会鼓励投资从而促进美国GDP增长，并对于亚洲地区产生正向溢出；二是税收竞争渠道，企业所得税的大幅下降会对美国对外直接投资产生影响；三是资本流出渠道，属地征税制度可能会改变美国跨国公司在海外利润的分配。
第一个渠道是增长的溢出效应，税改短期内会对美国GDP增长产生积极的影响。在接下来的三年中，美国增长效应可能累计达到1.2%，它会使得GDP增长加快1.2%；但是我们认为这些影响会逐渐消失，因此长期来看税改的影响是较小的。根据IMF的模型估计，这1.2%的刺激会给亚洲经济带来0.2%的额外增长，这与对拉美及欧洲地区的影响非常相似。另外，对于柬埔寨、越南等开放程度较大的亚洲经济体，由于出口占GDP比重的50%至90%，因此美国经济增长刺激可能导致其GDP产生0.4%到0.5%的额外增长。
第二个渠道是税收竞争，美国减税可能引发其他国家跟进推出新的企业所得税，进而改变美国对外直接投资（FDI）格局。目前，美国的FDI约有60%分布在欧洲，亚太区域大概占16%，且在不同国家的差别较大，如美国FDI占新加坡GDP的80%，所以新加坡对于未来美国FDI的变化更加敏感。当前美国税率在21%左右，低于很多亚洲国家的官方税率，将来美国可能会在FDI方面作出调整。 全球各国的FDI也可能因为各国税制的调整发生改变， 目前全世界的FDI也主要集中在欧洲，亚洲所占比例在23%左右。这一变化在亚洲不同国家的影响也会有较大差别，例如全球FDI向中国投资的绝对数量居亚洲首位，但其在中国GDP中占比却不是很大。另外，从FDI的组成情况来看，制造业投资占亚洲FDI的21%左右，处于较高水平，因而与一些非制造行业相比，受税改的影响较小。
第三个渠道是可能会产生的资本流出。美国新税法实行属地征收体系，鼓励美国企业把他们在海外市场的利润汇回到美国本土。据估算，目前约有2.6万亿美元利润未汇回美国，而是在海外积累。虽然没有这2.6万亿美元利润地理分布的具体数据，但是从收入分布来看，美国跨国企业的税前收入有50%左右集中在欧洲，15%左右分布在亚洲，且不同亚洲国家之间差距较大，如美国公司收入占新加坡、香港等地区GDP中很大比例，但在中国GDP中占比非常小。从风险的角度来看，美国公司在海外的利润尽管没有汇回到美国本土，但有时候已经投资于美元资产，因此这些利润的汇出对汇率的影响较小。总体来说，从资本流动的角度，税改给亚洲带来的不确定性还是比较有限的。
3.亚洲的不确定性：地缘政治风险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确定性，比如地缘政治方面的风险。第一是朝鲜局势，这个领域最近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但它仍然在地区当中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第二是很多亚洲国家将在未来两年之内举行大选，这也会带来很多在政策方面的不确定性。
4.政策建议
如前文所述，亚洲经济增长的势头仍然非常强劲，但是它的不确定性也有所增长。因此，亚洲的政策制定者需要更加的审慎。从财政政策角度来说，应该有更多的财政缓冲，增加经济的弹性，同时在结构性改革方面未雨绸缪。
货币政策方面的分析如下。在今年的地区经济展望当中，关于亚洲地区通货膨胀的研究主要得到三大结论。第一，目前大部分亚洲国家处于较低的通胀水平，低于目标通胀率。这主要是是由全球因素造成的：分析显示，亚洲发达经济体大约60%的通胀受到全球因素影响，在新兴国家这一数字大概是75%。但是，诸如商品价格继续上升、发达经济体通胀上升等全球因素的影响可能会给亚洲地区带来不同的趋势，即未来亚洲低通胀的情况可能会发生逆转。因此，货币政策的制定部门需要对此保持警惕。第二，我们发现亚洲通货膨胀的形成并不十分依赖向前的通胀预期，而是表现为当前通胀的延续。随着亚洲通胀的后顾性增强，未来外部的正冲击对亚洲通胀可能会产生更加持续的影响。第三，菲利普斯曲线变得更加平缓，即通胀对于经济活动的敏感性降低，这在亚洲发达和新兴经济体都比较明显。未来这些经济体如果想要降低通胀水平，则可能需要以牺牲更多的经济增长为代价。
建议货币政策制定者加强宏观审慎工具的应用。在过去的几年中，许多亚洲国家资本价格实际上呈现出泡沫，而宏观审慎政策对于解决该问题是非常有效的。通过跨国比较发现，宏观审慎政策可以在不过度损害产出的情况下有效地控制信贷水平，因而能够有效地维持地区金融稳定。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亚洲的增长是非常强劲的，但是存在许多不确定性。在此情况下，建议政策制定者保持谨慎，着眼于加强缓冲，提高经济韧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