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初的一个寒冷的夜晚,彼得·蒙克开着他的迷你菲亚特到酒店接我。他亲自开车,手动变速。他的妻子梅兰妮窝在后座。我们的目的地是当地的斯科尼兹餐厅,在那里,蒙克一家受到的款待跟克罗斯特村的其他人一样。克罗斯特村是瑞士达沃斯附近的一个滑雪村。
变化真快。上一次我和蒙克先生的几分钟会面是在2008年,在黑山壮丽的科托湾,那是地中海唯一的峡湾。我们乘坐着他包租的超级游艇,50米长的Te Manu游艇,艇上配有11名船员,这是一座任何大亨都会感到骄傲的海上游乐宫。
彼得·蒙克,巴里克黄金公司的创始人、联合董事长及前首席执行官,是否从那时起陷入了困境呢?是,也不是。
就在金价暴跌之前,巴里克市值270亿美元,其价值还不到2011年峰值的一半,该公司现已暂停位于安第斯山脉的帕斯夸·拉玛矿项目的开采,曝露出巴里克财务的恐慌。蒙克先生的财富随着巴里克的股价不断下跌(尽管他只拥有210万股普通股),但肯定还达不到乘坐经济舱以及放弃生蚝和香槟的地步。
相反,菲亚特代表了这位移民到加拿大的匈牙利人的新的更简单的生活。正是他,将形形色色的黄金资产整合,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黄金生产商。蒙克先生将于4月30日在多伦多举行的公司年度股东大会上宣布离开巴里克董事会,之后约翰·桑顿将从联席董事长转为董事长。巴里克董事会会议,无休止的与机构投资者会面及凌晨3点的电话会议都将消失,以及伴随他的作为世界上一位最有影响力的矿业巨头的许多特权。小小的菲亚特将成为更频繁的代步工具,在克罗斯特这个蒙克夫妇认为是家的地方,及在黑山的度假,都将会待得更长。
这种改变可以救他的命,亦或杀死他。蒙克先生今年87岁了,已经安装了心脏起博器超过10年。他那旺盛的精力正在衰竭,他知道再不能承担这项工作了。与此同时,这个花了半个多世纪在五大洲建立业务的人发现,退休让他变得僵硬,甚至更糟。他说:“离开巴里克就像一个中国餐馆,酸甜苦辣交织。有时候你感觉甜蜜,而有时又觉得酸楚。”
“我与巴里克同在,巴里克就是我。但我心脏不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旅行了。”
我问他是否担忧他的健康。“我不在乎死亡,”他说,“我只是不希望巴里克跨掉。”
的确,蒙克先生忧虑巴里克的未来。几年前,曾担任高盛总裁的桑顿加入了巴里克董事会,他和嘉能可国际(现在的嘉能可斯特拉塔)首席执行官伊凡·格拉森伯格谈到了两家公司合并的问题。蒙克的想法是创建一个完全多元化的跨国公司,以抵御大宗商品周期的波动。
如果并购发生,世界最大的黄金矿业公司和全球最大的大宗商品交易商将组成一个与必和必拓和力拓竞争的全球资源巨头,市值约为67亿美元。“这将是一个完美的组合。”蒙克说。
在他克罗斯特木屋的客厅里,蒙克先生与我展开了交谈。这个木屋被他称为“维提岛”,以斐济的一个小岛命名,那里是他和合伙人大卫·吉尔莫在20世纪60年代创立南太平洋连锁酒店的地方。木质的屋子宽大又舒适,地下室有一个加热的游泳池,谈不上豪华。屋子的最佳特色是可以一览格特斯纳拉特山的壮丽景色,这里是蒙克一家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一直滑雪的地方。
蒙克先生两年前就不再滑雪了,因为他患上了心脏病,这对他的休闲生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每年都来此滑雪,已长达71年。梅兰妮,他的第二任妻子,还有五个孩子——两个和前妻琳达所生,两个和梅兰妮所生,一个领养——都保持着这一家庭传统。墙壁上装饰着放大的蒙克滑雪照,客厅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家庭剪报簿,梅兰妮给我介绍了1988年3月滑雪事故的文章,格特斯纳拉特山的雪崩使她堂兄查尔斯·帕尔默·汤姆金森严重受伤,而他当时正在和查尔斯王子一起滑雪,查尔斯的一个最好的朋友休·林赛在雪崩中丧生。而在另一次事故中,蒙克先生和他的妻子在欧洲极具挑战性的一个项目中奔跑时摔断了骨头。
大型并购
当我6年前在黑山遇到蒙克先生时,他只有80岁,在谈到他对未来的计划时,他滔滔不绝,一派乐观,好像是刚从MBA毕业的学生。那时黄金价格在上涨,离雷曼兄弟破产引发金融危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和巴里克似乎站在世界之巅。
当时,巴里克收购了17家公司,包括莱克矿产、霍姆斯特克矿业和普莱斯·多姆矿业,成为毫无争议的金矿开采领袖。它即将开始建造一座巨大的帕斯夸·拉玛金银矿,该矿拥有超过1500万盎司的已探明和潜在的黄金储量,以及令人吃惊的6.75亿盎司白银储量。
蒙克先生运用自己的名气和财富享受生活乐趣,并赚了点钱,尽管他否认自己曾真正成为亿万富翁。蒙克和几位富有的合作伙伴,其中包括俄罗斯寡头奥列格·德里帕斯卡和雅各布·罗斯柴尔德勋爵,正在将前南斯拉夫海军基地波尔图黑山改造成为一个超级游艇码头和度假胜地。
在蒙克的典型观念中,投资是通过运气和环境来实现的。
几年前,他在包租的摩纳哥游艇上巡游时,他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摩擦着他的皮肤,他意识到是一个令人厌恶的避孕套。从那时起,他便决定放弃摩纳哥的过度拥挤和肮脏的水域。得知黑山海军基地被废弃的消息,他召集了一群爱好游艇的投资者,并给当地政府制定了一个杀手协定,允许外国注册的私人游艇的免缴燃油税。该项目建立了200个游艇泊位,另外还将建立200个。“我对此很自豪。”蒙克说。
与此同时,黄金价格在2010年年中持续上涨,达到每盎司1200美元,一年后达到每盎司1900美元。金价每涨一百美元,巴里克的底线就又增长了7.5亿美元。2011年,巴里克利润为45亿美元,相当于加拿大一家大型银行的水平。尽管利润丰厚,但蒙克并没有沾沾自喜。他知道,单一产品的大宗商品公司很容易受到盛衰周期的影响(当时,他没有意识到帕斯夸·拉玛金银矿的灾难会加速巴里克的失宠)。
因此,他叫来了嘉能可的负责人伊凡·格拉森伯格(他的办公室在瑞士楚格区,离克罗斯特不远)。格拉森伯格是一个出生于南非的城府颇深的会计师,他从马克·里奇公司的创始人马克·里奇那里学到了大宗商品交易的艺术。里奇先生从石油和其他大宗商品交易中赚得了财富,但他的运气用的太过,20世纪80年代他被控敲诈勒索、逃税和同敌人伊朗交易。2001年1月,比尔·克林顿在白宫的最后一天赦免了他。当时,格拉森伯格和他的团队已将里奇的老店铺搬到了一个大宗商品交易中心。
运用自己的矿山和斯特拉塔的股份,格拉森伯格在2006年收购了加拿大鹰桥公司,使嘉能可成为矿业领域的新生力量。2011年,蒙克先生很清楚地意识到巴里克股份的飙升可以作为收购或并购的筹码,因此开始了与嘉能可的并购谈判。
蒙克先生的想法是创建一个多元化的加拿大矿业巨头,与全球最大的矿业公司必和必拓、力拓、巴西淡水河谷和英美资源集团竞争。也有一部分金融方面的原因。一个多元化的矿业公司将能够使自己免受周期性衰退的严重影响。例如,黄金和铜是周期相反的,前者在经济崩溃时购买,而后者在经济强劲增长时购买。嘉能可的大宗商品交易和物流业务,无论价格如何,都是一个稳健的货币制造商,都将保护扩大后的集团收益。最大的公司也有进入国际资本市场的最佳途径,这是满足矿业公司贪婪的资本胃口的必要条件。
但蒙克先生想把巴里克转变为必和必拓的愿望也有私心,但这并不意味着自私自利。蒙克先生在过去的十年间抨击过恩科、鹰桥和艾尔肯在加拿大股市大抛售时受到外资收购时的损失(大量的能源公司消失)。在“挖空”加拿大的公司的过程中,他曾冲进《环球邮报》的多伦多办事处,告诉他们,这一销售将损害加拿大在全球的竞争力,应该由联邦政府仔细审查。
当蒙克谈到那些消失的公司时,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来回踱步,就像一个财富500强中的李尔王。他不断念叨着那些小国的公司名字——瑞士的雀巢、瑞典的沃尔沃、荷兰的飞利浦。他说:“为什么我们没有一个呢?”“为什么让巴西人拿走了我们最好的镍公司?”
蒙克声称,即使格拉森伯格成为老板,合并后的巴里克-嘉能可公司仍将保留其加拿大身份。交易总部设在瑞士,矿业部门设在多伦多(格拉森伯格妻子的家乡)。然而,合并的想法从未超出蒙克和格拉森伯格的办公室。蒙克说,黄金“不符合嘉能可通过船和仓库交易煤和其他大宗商品的交易模式”,“要想把两种文化融合在一起也并不容易,来自股东们的阻力也会很大,当金价上涨时,想让他们改变想法绝非易事。”他表示:“让他们相信未来不可能仅靠黄金,这是非常困难的。”
但蒙克先生从约翰·桑顿那里得到些安慰,约翰·桑顿赞同巴里克应该变得更大更多元化的想法。“在加拿大运营是一个巨大的竞争优势,”桑顿在电话采访中说,“首要的任务是成为全球领先的黄金公司或全球领先的铜公司。”
灾难性的采矿项目
在2003年之前,约翰·桑顿一直是高盛公司的总裁兼联席首席运营官,之后2003年他才第一次涉足中国。他曾担任汇丰控股的董事,该银行的根基在中国,到2013年,他在中国投资公司国际咨询委员会任职,还是北京清华大学的教授。2012年初,他被任命为巴里克联席董事长,并获得了1190万美元的签约奖金。一年后当金价下跌,巴里克受到了税后减值440亿美元的冲击,签约奖金一事泄露激怒了股东,他们投了反对票,但由于投票不具有约束力,所以付款继续进行。
蒙克为他进行了辩护,指出与巴里克的市值相比,签约奖金数额很小,并指出桑顿将是巴里克转变为全球矿业领袖的合适人选。“我花了多年才找到约翰·桑顿,”蒙克说,“他想建立一个全球性的公司。”
如果金价下跌是巴里克面对的唯一问题,蒙克将会毫发无损。但并不是。帕斯夸·拉玛金银矿抹杀了他的辉煌,并传递了这样的信息:公司需要在艰难的形势中学会一到两件促进矿业发展的事。当温哥华的加拿大黄金公司与巴里克公司的市场价值趋同时,巴里克认为遭受了奇耻大辱。最近,巴里克在多伦多证券交易所的价值为270亿加元,加拿大黄金公司为258亿加元。当你意识到2013年加拿大黄金公司的年产量为267万盎司,远远低于巴里克的766万盎司的一半时,这一微小的差异就足以令人震惊。
换句话说,投资者对加拿大黄金公司每盎司产量的估价要比巴里克高得多。如果巴里克要重拾投资者的信心,那就必须改变。为了做到这一点,桑顿和和首席执行官杰米·索卡尔斯基将不得不确保帕斯夸·拉玛金银矿开发成本受到严格控制,一旦恢复生产建设,像帕斯夸·拉玛金银矿的成本飙升不会再发生了。桑顿说:“在五个重要事项中优先考虑的是运营能力。”
当蒙克谈到帕斯夸·拉玛时,洪亮的声音转变得低沉,人也坐在椅子上无精打彩。的确,这场灾难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2013年,巴里克报告了亏损104亿美元,主要原因是帕斯夸·拉玛矿的减记,以及2011年收购铜矿商埃奎诺克斯矿产的价格过高。
哪里出了问题呢?直到今天,蒙克坚称,他不知道成本飙升到了离谱的程度,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及早采取纠正措施。这是一个长期以来的迷。“当我被告知我们超出预算数十亿美元,我无法相信。”他说,“30年来,我们从未错过任何预算。”
帕斯夸·拉玛位于阿塔卡马沙漠南部海拔5000米的安第斯山脉。由于海拔高令人眩晕、位于两个国家之间及接近冰川的环境,帕斯夸·拉玛对于地缘政治环境、工程施工和建筑生产提出了严峻挑战。空气稀薄,强风和低温足以致命。为成千上万的工人提供食物,并清除他们生产的垃圾和人类排泄物,简直是一场极其昂贵的后勤噩梦。“大约要做5个小时的后勤工作,才能保证员工们工作1个小时。”蒙克说。
当巴里克建设帕斯夸·拉玛时,环境法规成倍增加。蒙克说:“每条新规定都带来了修建另一堵墙的需要。每解决一个问题,都要建造更多的设施,建设成本高到难以想象。”
开发成本从最初的30亿美元估算到最后达到80亿美元,巴里克已经受够了,最终把这个项目放进了冷库,计划在黄金价格回升时重振它,并找出控制成本的方法。引入合作伙伴来分散风险和工作量是在巴里克的行政办公室流行的一个想法。
桑顿是与中国接洽的完美人选。“之所以考虑中国成为帕斯夸·拉玛或其他矿的合作伙伴,”蒙克说,“是因为中国公司擅于按时按预算进行项目运营。”
蒙克谈到了他和桑顿将要宣布的“特别事件”。他不说是什么,但这可能是有关中国合作伙伴或可能出售非洲巴里克的消息。巴里克试图将坦桑尼亚最大的黄金生产商非洲巴里克出售给中国企业,但去年谈判破裂。从那以后,巴里克一直在削减其在非洲巴里克的控股股权,直接出售剩余的64%的投资也不是不可能的。
“特别事件”也可能是收购大型黄金生产商。但由于巴里克股票价值大幅缩水,因此作为收购货币的作用已显著下降。
蒙克先生还有一个月的工作时间。他无疑将在年度股东大会的持续掌声中告别董事会。尽管遭遇了帕斯夸·拉玛的失败,但他确实缔造了全球最大的黄金公司,并长期以来为股东创造了大量财富。他也在“挖空”时代,从矿业公司的湮灭中拯救了多伦多。虽然他生活得很好,但他确实捐出了大部分财富——2亿加元并且价值还在不断增加——给一些公益事业,比如位于多伦多大学健康网络的彼得·蒙克心脏中心。
巴里克永远在他心里。他希望桑顿和高管们能就巴里克如何发展成为一个全球冠军征求他的意见。他很想看到巴里克能够获得这样的地位,在他去天上的大金矿之前。“巴里克是我的遗产,”他说,“最重要的是留下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尤其是对我而言。我是一个移民,我欠加拿大,加拿大给了我所有。”(张正虹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