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英国人类学家汤姆·麦克唐纳搬到北京与上海间的“安山镇”居住(译者注:麦克唐纳在一本著作中透露,此地名为虚构,该镇位于山东省)。他的目的是研究当地人如何使用社交媒体,这个决定并不为当地人所理解。
翻译 | 观察者网 张成
来源| BBC ,原标题:Why China's Internet Has Overtaken the West(《为何中国互联网使用已超过西方》)
他们想知道,怎么会有人愿意搬去那里生活
麦克唐纳说,对于当地居民而言,小镇远离科技日新月异的外部世界,是大家都想逃离的“穷乡僻壤”。但正是“安山”相对闭塞的环境,吸引了远道而来的麦克唐纳。
麦克唐纳在调查中国农村互联网用户的
社交媒体使用习惯
外界研究中国互联网发展,大都关注生活在大型城市的都市精英,聚焦在政府对网络的控制等方面,把中国渲染成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描写的那种死气沉沉的世界。然而在“安山”,麦克唐纳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个生机勃勃、充满创新的网络世界。
“我们很容易臆断中国互联网是个死气沉沉、单调乏味、满是束缚的地方,但实际上中国互联网用户却拥有惊人的创意,网络世界也是惊人的活跃”,他对我说。“这里像是个网络狂欢节。”
麦克唐纳在香港大学的办公室里与我见面,我们畅谈了中国的数字科技,以及普通人是如何把互联网技术与传统生活结合起来的。
即便是像“安山”这样的小地方,互联网接入水平也领先于西方的许多地方。
“在我离开‘安山’前,那里已经有了4G网络”,他说。“而我在英国约克郡的老家至今还没有接入4G!因此会产生一些有趣的对比——比如中国农村居民已经具备现代的生活方式,有许多接触现代社会的机会。”
而且这一过程还在不断加速。在互联网服务(包括广泛使用的虚拟货币)的多样性和互联网使用方式这两个方面,中国都远远走在了西方的前面。如果西方国家想要窥探自己的未来,只需把目光投向“安山”和北京就可以了。
根据初步统计,在过去近十年来,中国是互联网普及速度最迅猛的国家。2008年,中国网民数超过了美国,目前网民数量近7亿人,其中许多人能够高速接入互联网。尽管大多数网民来自中国的大城市,但农民网民数量也达到了1.78亿——他们正是来自像“安山”一样人口规模只有6000的乡村。
尽管当地人和麦克唐纳之间存在过一些的误解(比如有人以为他是IT专家,所以常常请他解决技术问题),但总的来说当地居民对麦克唐纳的研究项目十分欢迎,积极协助他的调查研究。
在调研期间(四年前),中国最受欢迎的社交网络是QQ和微信,而在国外知名度更高的新浪微博,用户数量不及前两个平台。
这些应用最吸引人的特性之一是即时通讯,在工作和私人沟通中取代了电子邮件。
麦克唐纳说:“在中国,人们觉得工作上的同事在生活里也应该成为朋友,这使在中国工作的外国人疲于应对,不得不维护同事之间的密切关系。但这也意味着大家重视非正式的互动,人们像朋友一样随时保持联系。”
QQ和微信的功能,绝不仅局限于取代电子邮件。比方说,用户可以在QQ空间中设置个人主页,向访客展示鲜活的个性签名,并通过时间轴和日记分享动态。QQ账号也连通着广阔的游戏天地,其中包括《魔兽世界》等国际知名游戏以及《梦幻三国》等本土游戏。
如果说QQ是超级版的Facebook,那么微信就是打了鸡血的WhatsApp。
麦克唐纳向我演示了微信的漂流瓶功能,用户可以录制一段语音短消息,然后投入虚拟的海洋,这段语音消息会被另一个网民随机捞起。你可以通过微信看见附近的用户,并与他们聊天,因此它具备Grindr、Tinder等约会应用的部分功能。
如果你感到孤独,可以用力摇一摇手机,网络另一端也想要聊天的陌生人就会看见你。这一功能在中国大学生群体中十分流行,他们会用“摇一摇”功能交朋友。(目前,微信全球共有7亿用户,其中多数来自中国。)
就麦克唐纳在“安山”的观察而言,中国人与英国人在使用社交媒体时的核心区别在于,中国人羞于在个人主页上表达政治观点。
“这并不是因为政府审查,而是因为一旦发布政见,就会引来身边所有人的关注,大家都会询问你为何这样做,”麦克唐纳说道。“安山”居民的朋友圈动态基本都围绕着家庭生活和人际关系,其中不乏甜腻的照片和奉承的言语——或许他们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维护着乡土社群的核心价值。
麦克唐纳还发现,中国互联网用户总是勇于尝试和应用互联网新技术。例如“安山”当地一个私营饭馆老板利用微信的“附近的人”功能,吸引顾客来自己的烧烤店就餐。“也就是说,当你打开定位寻找附近的人,就能看见他的餐厅。”
除此之外,麦克唐纳还被中国互联网五花八门的表情包和表情符号所吸引,比如中国人有无数种祝福“春节快乐”的表情包。在麦克唐纳看来,这种创意的接地气程度令人瞠目结舌,表明中国互联网比外界想象的要更多元、更多彩。
中国的互联网技术发展突飞猛进。2014年麦克唐纳离开内地来到香港后,又诞生了许多新功能,包括互联网虚拟货币。他说:“如今不管你想打车、叫外卖、理财、付账单还是订火车票,都可以在应用里一站式实现”。
不久前,麦克唐纳在深圳农民工群体中发现了一个现象。他们没有固定工作,很难办理信用卡,但高度普及的网络支付已经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他说:“我们沿着街道一路走,发现几乎每家商铺都接受电子支付,用虚拟货币买水、可乐等小商品都完全没有问题。”
显而易见,这些互联网企业从用户那里收集了巨量的信息,但工人们似乎并不太担心这个问题。“许多西方人会想‘为什么我要让一家公司掌握我的所有信息?’”麦克唐纳的学生郭亚楠(音译)说——她也参与了深圳的研究项目——“但许多中国人愿意靠一个集成性应用程序解决生活里的大部分问题。可能是因为既然有政府关注,人们便乐得图省事。”
这种对比很有趣。过去,中国工人只能将钱存入国有银行。“如今中国正处于一个关键时期,资金从国有银行流向私有企业,”麦克唐纳解释道。当然,风险也随之而来,国有银行的抗风险、抗破产能力远超私企。很少有人考虑互联网金融公司破产的可能性。“人们也许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民众与国家政府的关系正在发生重要变化。”
不管这带来了怎样的风险,麦克唐纳认为我们所目前看到的,只是中国互联网革命的起步阶段——即使如此,中国的创新已经让我们受益匪浅。
过去我们认为中国人只会盲目山寨西方,但当你真正用过微信、淘宝和阿里巴巴后,你会感到震惊,因为它们比英国先进太多,你能够通过这些程序获取几乎任何东西、完成任何事情,它们以高度缜密的用户逻辑连接在一起,操作十分便捷。未来也会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