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街参考 · 出品

　　作者 | 林默

　　1

　　电影院里，忽然传来了阳阳的哭声，很大的那种。她男朋友大宇有些慌，虽说《摔跤吧！爸爸》是部催泪的片子，可是现在电影刚开场四十分钟，旁边的人都在爆笑，他女朋友怎么就开始哭了？

　　荧幕上，马哈维亚正在跟鸡肉贩子搞价格，“100卢比的鸡肉啊？老子只能给20，不过以后我的女儿得了金牌，世人都会知道，她们是吃了你家的鸡肉长大的”。

　　这是讲价吗？这简直是用改变世界的梦想，忽悠他做天使投资啊。

　　阳阳的眼泪稀里哗啦的，大宇忽然猜到了一个原因，“阳阳，你是不是看着电影里买吃的，自己饿了”。

　　男朋友这种存在，就是有时候，你很想25卢比把他卖了。

　　2

　　影片中的画面，阳阳很熟悉。从小到大，她吃到的每一口菜，穿的每一件衣服，上面都悬浮着一部博弈论的光环。

　　她妈是个，有着诗人徐志摩一般人生信条的人——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追求砍价事业，得之她幸，不得要让卖家不幸。

　　逛集市，她妈必要货比八家，询到报价最便宜的一家，再折回菜品相最好的一家，说“你看，人家的青椒才一块二，你卖两块，都是青椒，你的凭什么这么傲娇”。

　　在明晃晃的数据对比面前，再傲娇的青椒都会谦虚一下。

　　偶尔遇到不肯低下高贵头颅的青椒，她妈就会及时调整战术，眼睛在菜摊上快速扫射一圈，“那送几根香菜吧”。然后摸摸阳阳的头，中午要给孩子做冬瓜汤，你能让孩子喝没有香菜的冬瓜汤吗？

　　那个语气，足以让任何一个摊主良知颤抖，仿佛自己跟人渣之间，只隔着一把香菜。

　　送了香菜之后，摊主的耳边又传来她妈的声音，“冬瓜汤嘛，不能光有香菜，冬瓜便宜点儿卖啊”。

　　一双布棉鞋，报价40块。她妈拿在手里，捏、挤、拉，语气轻蔑地给出了鉴定结论“这鞋左轻右重上宽下窄，接头松垮针线稀疏，既不暖和而且漏风，15吧”。

　　对方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阳阳一直猜，天下卖货人是不是有一个共同的表情包，比如在每一次听到还价时，他们都要露出这样一个听了天方夜谭的故事、内心受到一万点爆击、马上要一口老血染红天空的表情。

　　对方冷冷地，从阳阳妈手里拿回棉鞋，挥挥手说“15块钱你到别处买吧”。

　　妈妈拉起阳阳转身就走，这个转身是买家的修为，转身需得潇洒坚定。

　　一步，两步，三步，身后传来卖鞋大叔的声音，“25，要不要”。

　　阳阳又被她妈拉着回到了摊前，她妈捧着那棉鞋说“就15，你看，这一天天的降温，你忍心让孩子没有棉鞋穿吗？”。

　　卖鞋的没忍心让孩子遭罪，阳阳妈欢喜地买回了那双，被她鉴定为既不暖和而且漏风的棉鞋。

　　阳阳觉得，奥斯卡欠她妈一个小金人，应该立在集市门口。

　　3

　　学校办了个课外艺术班，芭蕾每个月100块，美术60，演讲20。阳阳回家吭吭哧哧地跟妈妈说，她想学芭蕾，但是怕大家笑话她，还是学演讲吧，也比较便宜。

　　妈妈把一把香菜扔进冬瓜汤里，想学芭蕾就学嘛，怕什么别人闲话。

　　学芭蕾，是要买装备的。她穿着那条蓬蓬纱的小裙子站在商场的镜子前，左摆右摆时，听到身后妈妈的声音“您忍心看着孩子的舞蹈梦，这么落空了嘛”。

　　阳阳趴在被窝里看金庸，看郭靖第一次见黄蓉时，就把整本菜谱摔桌上，说挨样上；看郭靖送了黄蓉豪车，现金大红包，还送了她一件貂儿。

　　阳阳想，黄蓉太幸福了，她默默地许愿，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个郭靖这样的，为自己花钱毫不犹豫的。

　　4

　　上大二那年，阳阳在舞蹈室里练功，门口走过一个男生。那时正是黄昏，余晖洒在阳阳的头发上、脸颊上、脚尖上。男生说，这个女孩子好像会发光。

　　那个男生是大宇。大宇请阳阳吃饭，说你点你点，都听你的。大宇陪阳阳逛街，说看好了就买，都听你的。大宇说，以后都听你的。

　　毕业两年后，大宇和阳阳商量着要结婚。双方父母给凑了一笔钱，俩人开始张罗着买房子装修。

　　在家具城逛了几圈之后，阳阳颓了，原来装修一个厨房，能10万块钱，也不知道这厨房烘出来的饼干，有没有人民币味儿的。原来那质感神秘的窗帘，神秘地算出了8000多块的报价。原来实木地板的价格，也那么实木。

　　大宇说，你定你定，都听你的。阳阳在心里骂，你听我的有个P用，钱听我的吗？

　　5

　　阳阳妈出现了，在家具城的门口。看到妈妈的那瞬间，阳阳想，也许每个妈妈，都是藏起斗篷的超人。

　　套路还是熟悉的妈妈的套路，“别人家的瓷砖都那么便宜，你的凭什么这么贵。都在你这儿买了马桶了，洗手盆就送一个吧。就你们家窗帘这布料，不挡风也不够遮光，好意思卖这个价？”以及那句，“都是当父母的，你忍心看着这孩子结婚都没个像样的地方住啊”。

　　晚上回到阳阳租的房子，妈妈连脸都没顾上洗，就倒床上了。阳阳敷了张面膜出来，已经听到了鼾声，妈妈老了，开始打呼噜了。

　　阳阳很累，却睡不着，她又翻开《射雕英雄传》，看到白富美黄蓉给洪七公当了四十多天的私家厨子，她把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樟腿肉混着兔肉拼成一条肉条，做成一条条炙肉条；又凭着家传“兰花拂穴手”的功夫，把豆腐削成二十四个小球放在火腿里面蒸。

　　黄蓉天天在油烟里炒啊炒，眼看着毛孔都有些粗大了，内心却是欢喜的。洪七公这个吃货，为了折口吃的，正把降龙十八掌传给郭靖。

　　这层交换的关系，洪七公也不避讳，三人分别时，郭靖跪下向他磕头，道：“您老教了这许多，弟子叩谢您老恩德”。耿直的吃货洪七公顿时也跪了，砰砰砰把几个头磕回去，喝道：“我教你武功，那是吃了她的小菜，付的价钱，咱们可没师徒名分”。

　　6

　　妈妈回老家了，临走嘱咐阳阳，别因为装修的事儿跟大宇闹别扭。阳阳点头，约大宇一起看《摔跤吧，爸爸》。

　　荧幕上，吉塔在大赛中连遭失利，教练要她减肥降级。

　　马哈维亚告诉吉塔说，不降级你也可以赢。他又一次出现在女儿的身旁，做隐形的教练，为她安排训练计划；做隐形的厨子，在那个逼仄的小房间里烟熏火燎地翻炒，递给女儿一个小灶的饭盒。

　　阳阳忽然又开始哭，她好像看到，厨房那升腾的蒸汽中，妈妈撒下一把香菜，说“芭蕾就芭蕾嘛，怕什么别人的闲话”，她又看到，黄蓉拿着食盒，递给洪七公一碗熏田鸡腿，一只八宝肥鸭。

　　世人皆说，郭靖纯良豁达的心，让他走上了人生巅峰。可是，郭靖突破阶级固化、走向上游社会最重要的一张牌是什么？是降龙十八掌。这套掌法是怎么学会的？是黄蓉提着小菜篮、转进小厨房、捧出小食盒，满脸堆笑地坐在洪七公对面，讨价还价地换来的。

　　大宇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说“阳阳，一演到吃的你就哭，你要是这么饿，咱们就先出去吃饭吧”。

　　这个世界上，被赞叹的永远是单纯成就的恢弘；最该被感谢的，却该是那些心思狡黠的琐碎。

　　是站在你不敢说出来的愿望与野心背后，推了你一把，说“去啊，你可以”的爸爸。

　　是那些在转弯处，愿意为你蹲下身与世界商讨，愿意把大把的生命挥洒在菜市场的奥斯卡影后们。

　　是在5.20这样一个日子，为了鼓励你大声把爱说出来，愿意帮你承担爱的琐碎的人。

　　这些人是谁呢？发个朋友圈你就能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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