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蔡甸区侏儒山街矿区
图为:废弃的采石机械
图为:关停的采石场
图为:挖成深坑的军山
来源:湖北日报
2014年12月2日下午,武汉市蔡甸区侏儒山街代湾村顺通采石场老板胡传明坐在自己新租的厂房内喝茶,思考着如何开办一间汽车零部件厂。胡传明开山采石20年,现在终于停下了这项营生。
蔡甸采石业历史悠久,是百年来当地群众的重要谋生手段。变卖资源的采石业给当地群众带来了经济收益,也带来了不可逆的环境破坏,坐吃山空非可持续发展之路。
10年前,蔡甸区委区政府就着手关停采石场,恢复生态,植入循环经济。2013年12月,蔡甸区区长彭巧娣公开承诺:2014年关停全部采石场。2014年5月26日,包括胡传明的采石场在内,4家矿企关停,蔡甸全区炸山采石的炮声戛然而止。
创石记
百年前已开“花石行”
蔡甸采石业发端于侏儒山。
清光绪年间,有人在侏儒山设立了“花石行”,采集收购“太湖石”:其“乱石玲珑,嵯峨万状,环山皆是”,主要用于制作盆景等工艺品,行销湖北、湖南,盛极一时。
侏儒山也盛产石灰,清末有人开始用芦柴烧窑。解放后成立石灰盛产合作社。1979年以后,小土窑让当地村民一夜暴富。鼎盛时期,该地年产石灰250万吨,采石成为地方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
在侏儒山,许多人家几代人都以采石为业。中湾村横山采石场会计朱木仿今年63岁,他小时候人们就大办采石场,“用铁钎打眼子,再用大锤将石块敲下”。
侏儒街矿办主任钱峰介绍,采石场关停前,侏儒山有几千人直接靠采石为生;另有上千人搞石料运输,有的用小型转料车为1公里外的石灰窑送料,有的用大货车向武汉市区或仙桃等地运石头。侏儒街的餐饮服务业也跟着发展起来,“一个矿山食堂,每天都要买近千元的菜。”
钱峰认为,一个人在采石场谋生可养活一家人,算下来侏儒山有两三万人依靠采石生活,占全街总人口的一半。
据蔡甸区矿办统计,该区主要矿种为红石和青石,主要矿场除侏儒山外,还有大集、篬山、索河等地。上世纪90年代中期,采石高峰时期蔡甸全区共有采石企业334家,分布在53座山头,占地面积1万多亩,直接从业人员3万余人。2000年以前,武汉市场上一半以上的建筑石料、80%以上的建筑石灰来自蔡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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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山峰挖成深坑
2014年12月2日下午,朱木仿坐在废弃的采石场工作室内休息,顺带看守闲置的设备。朱木仿指着身旁一大片矿坑说,他小时候,军山真是一座山,有100多米高,还是侏儒山街的最高峰。
蔡甸矿办工作人员刘昌武也是侏儒山人,他说小时候自己常到军山上玩,军山很高,山上树木茂密,有很多野果。
当地村民回忆,军山的山顶是2005年倒下的。由于军山脚下四面挖掘机齐头并进,军山山顶很快被挖成了底小头大的“蘑菇状”,随时可能倾倒。有关部门紧急排险,终将山顶放倒。此后,4家采石场产量不断攀升,军山硬生生被挖进地下20多米。
侏儒山人方红学说:“侏儒山能挖的山,都被挖了,剩下的都是土包,没有石头。”他小时候常去横山山顶放牛,下雨时候躲在突出的岩石里。横山山势绵延,海拔较高,这儿曾是新四军侏儒山抗战的重要战场,构筑有大量防御工事。如今这些故地早已不复存在。
刘昌武回忆,侏儒山虽然采石百年,但因长期手工操作,山体破坏并不严重。上世纪90年代开始,采石业引进了机器生产。炸药加上大型挖机,开山效率极高,军山才被削平。
眼看偌大的军山被整个儿挖走,当地村民也有些忐忑。侏儒山田地不多,农民除种田外没有其他收入,对石矿很依赖。没了山,环境又被破坏了,他们感觉“贪一时便宜吃光了子孙的饭”。
蔡甸区有53座山被开采,像军山一样被挖光的山还不少,这些山的修复办法就是填坑并平整土地。附近村民怀着复杂的心情议论:“山都没了,还修复啥呢?”
醒石记
爆破黑云困扰乡村
“山没了”令人惆怅,采石对环境的破坏更令村民难忍。
采石对村民生活最直接的破坏是“爆破”。代湾村原支部书记樊腊清说,采石爆破时犹如发生了5级地震,“轰”的一声,房屋、床、桌子都会跳起来,人在屋里总担心房屋要倒。
区矿办专家称,采石场现在普遍采用“中深孔技术”爆破取石,成排的钻眼装填炸药较多,起爆时相互有一个时间差,一连串的爆炸冲击波持续时间较长,对附近的建筑物有影响。
樊腊清说,代湾村许多房屋因爆破受损。一公里外的侏儒山街也有不少房屋开裂,爆破引起的震动对房屋结构影响多大,必须经专业鉴定才知道。
除了爆破的震动,爆炸腾起的“黑云”危害也很大。代湾村村民称,爆破一般一天两次,一连串的爆炸排山倒海袭来,整个村子上空全是黑烟和灰尘,人们整天喉咙不舒服,家里长年不敢开窗。
采下来的石头要运出去,矿区附近几乎家家都买了货车,数千辆重型货车拥挤一村,危害也不容小视。矿区周围乡村公路常年被重型货车碾压,早已破败不堪;运输石料时尘土飞扬,沿街居民苦不堪言。
侏儒中湾采石场业主李志刚说,长期炸山采石,对环境破坏很大。原本绿油油的山被炸开后变得寸草不生,空中飘满了灰尘,原本居住的乡村整个成了“矿山车间”。“从长远看,关掉矿山是必要的,我们要给子孙后代留一个好环境。”
代湾顺通采石场老板胡传明说:“即便政府不出台政策关停采石企业,村民靠山吃山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代湾村经济过于依靠单一产业,是不可持续的。”
2003年起,蔡甸区认识到采石造成山体残破、乱石遍布、水土流失、林木被毁,影响全区生态环境和社会发展。该区率先启动矿山关停治理工作,为区域经济可持续发展探路。
护石记
断电封山留下青山
2014年12月3日上午,进入顺通采石场的街巷闲适静谧,勾栏错落的村舍统一着了灰色调,细看玻璃、标语、路牌等处水洗般清亮,映称得灰色村舍更加整洁。拐过几道弯,车子在一堆乱石前停下,这儿就是采石场。
采石场没有一个人,各种大型的选料机、粉碎机、挖掘机静静矗立,保持着运转时的模样。路口的乱石是矿管部门临时堆放的,旨在阻止偷采毛碴石。走上堆料场上方,眼前不期而遇的景象让人倒吸一口气:几个足球场大小的数十米深的巨坑潜在脚下,并向远方铺排开去,竟不见终结。
蔡甸区矿办称,2014年5月26日,区政府组织公安、城管、林业等13部门,关停了顺通等4家采石场。因关得急,矿区设备来不及拆走,暂留在原处。
上述4家采石场关停,兑现了区长彭巧娣2013年的承诺,也见证了蔡甸区百年采石业的最后终结。
采石场的关停工作掀过一页,更艰巨的防控、治理工作又摆上案头。
2014年12月4日,蔡甸区矿管执法人员又度过一个不眠夜。采石场关停后,建筑石料上涨,少数不法分子夜间盗采石矿或渣土时有发生,执法人员夜间巡查防控任务繁重。
篬山街丘林村张明新进入蔡坳山盗采石矿,当地法院以破坏矿产资源罪将其判处有期徒刑2年,罚金10万元。张明新盗采石矿获罪入狱,成为武汉市首例。截至目前,该区已发现、制止盗采行为12起,涉及13人,扣押挖机8台。
该区矿管部门称,为防止炸山采石死灰复燃,连采石剩下的毛碴(混有泥土的碎石)也一律不得外运。通往矿区道路两旁竖满了“采运毛碴违法”的标语,采石场设置了安全隔离网和警示牌,当地很多石灰窑也因石料缺乏逐渐停了工。
拓石记
放下石头寻找出路
采石场关停了,采石产业链条上的从业人员面临重新就业的选择。
军山矿区的代湾村终于恢复了平静,乡村公路少有的清爽。各家购置的货车几乎都头朝里停在自家门口,有的车轮已用油纸包裹,打算长期停放了。
村口一家小卖铺内,樊腊清正与五六个乡亲围在麻将室观战,这在以往可是难得的。樊腊清说,以前开山炸石,大家忙着拖石头,哪有功夫打麻将?再说,那时候麻将桌上落的都是灰,不像现在,半个月不擦桌都不碍事。
几位村民说,采石场停了后,一部分人在观望,一部分人已外出打工了。大家天天都会聚到村口,互相打听新的谋生之路。
曾经熙熙攘攘的侏儒山街也冷清了不少。时值中午饭点,一家以蒸菜闻名的餐馆门可罗雀。据悉,矿山关闭后,侏儒山街上已有4家餐馆关门停业。
矿主们没有工人那样的谋生压力,但他们同样也要重新规划余生。李志刚打算留着贷款买来的机械设备,“以后矿山治理时,我的设备还可能发挥用处。”搞了20年石矿的胡传明,则租下一处荒废的铝制品厂,计划购买机械设备,对接东风公司生产汽车零部件,“工厂开起来了,就接回我那些工人。”
采石场关停也影响到建筑企业。蔡甸区最大的混凝土生产企业——联盟商砼有限公司总经理张红义称,公司年产混凝土500万立方米,年需石料200万吨以上。“没有石料,产量就要下降。”现在不得不通过水运、陆运等方式从咸宁、岳阳等地购买石料,外运的石料每吨成本要高出10——15元。2014年6月,张红义投资400万元租下一个码头,专门通过水路转运外地石料。
蔡甸区由石料输出地逆转为输入地,成本低廉的本地石料难以寻觅,区里重点交通项目也受到严重影响。不过,该区认为,与全区人民的生存环境相比,与世代居住的绿水清山相较,眼前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