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检察日报

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一处山体滑坡灾害，牵出该县交通系统渎职案件1件2人、贪贿案件7件8人。

2013年12月30日，记者致电该县检察院，检察长彭颂东说:“一审刚以玩忽职守罪判处县交通局原副局长李晓华有期徒刑三年、以受贿罪判处其有期徒刑十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一年。向其行贿的工程项目原经理彭忠民因犯贪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零四个月、因犯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年。”

灾后有举报，乔装秘密查

2012年4月14日，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青堡公路改建项目将军坳路段发生一起3死1伤的山体滑坡灾害，造成经济损失150余万元。

灾害发生后不久，该县检察院收到一封举报信，称此次自然灾害的发生是由于县交通局相关人员在施工中忽视安全问题造成的，并提供了相关人员的名单和事件经过。该院及时召集侦查人员研判举报线索。大家一致认为，举报的是一起特大灾害，社会影响很大，有可查性;举报信内容详实，成案可能性大。反渎职侵权局局长覃忠东受命带队初查。

举报涉及县重点工程，较为敏感。为保证初查效果，侦查人员多次乔装改扮，以蔬菜收购商的身份前往灾害发生地，了解到早在2011年10月4日，该路段就曾发生滑坡，滑坡体滑至当地居民宿某家对门约8米处，使房屋受损、电线被砸断。县交通局局长指派青堡公路改建项目指挥部安全协调员赵某(另案处理)到场查看情况，与宿某协商处理办法。宿某要求赔偿受损房屋，在附近安全地段建房搬迁。赵某将情况汇报给时任县交通局副局长兼青堡公路改建项目指挥部指挥长的李晓华，李晓华只同意由房屋鉴定部门对宿某的房屋进行鉴定，赔偿房屋损失，但不同意其搬迁方案。

“赵某提出补偿宿某3.5万元房屋受损款，房屋由其自行维修的协议，李晓华审核同意。虽然搬迁的要求没得到支持，但事情也不好再拖，宿某不得不签署了该协议。”据覃忠东介绍，此后宿家人多次联系赵某、李晓华，要求指挥部在公路上方修建堡坎，排除安全隐患，二人置之不理，也未安排人员监测预警。2012年4月14日凌晨，该路段再次发生山体滑坡，造成宿某等3人死亡、1人受伤。

“我们秘密取得了宿某亲人、村书记、施工项目经理等人员的证言，到县政府获取了滑坡发生及后续处理的详细资料，又以例行调查为名到县交通局、金路交通有限责任公司(下称金路公司)调取了工程施工情况相关资料。”覃忠东解释说，“金路公司是县交通局为交通建设设立的融资、投资管理性公司，不以营利为目的，管理人员均由交通局人员兼任，青堡公路改建项目指挥部即由该公司设立。”

在这些材料中，一份县房屋安全鉴定所出具的安全鉴定报告引起侦查人员的注意。这份报告是2011年10月4日该路段小型滑坡后对宿家房屋安全进行的鉴定:房屋对面滑坡，滑坡距离房屋8米，整栋房屋存在一定安全隐患，建议处理滑坡，排除安全隐患，拆除房屋，建议拆除补偿款1.8万余元。

为证实李晓华、赵某玩忽职守行为与发生自然灾害的因果关系，办案人员又调取了湖北省地质环境总站对“4·14”滑坡灾害的调查报告，报告显示滑坡路段为斜坡地带，其地质结构及地形是产生滑坡的基础条件，人类工程活动和大气降水是产生滑坡的诱发因素。而其他资料则显示，施工前项目指挥部没有按规定进行地质灾害危险性评估;出现地质灾害前兆后，也没有安排人员监测、没有设立警戒标志。

侦查人员立即以协助调查自然灾害事故的名义询问李晓华和赵某，赵某承认为避免宿家“扯皮”起草了房屋补偿协议书，李晓华也承认审核同意了该协议，因为疏忽没有安排人员监测、修建堡坎。

贪渎一条线，查账收获大

在侦查人员看来，渎职案件尤其是与资金相关的渎职案件往往还连带有贪贿行为。在搜集李晓华身份材料的过程中，侦查人员发现李晓华在任交通局副局长之前曾担任过多年的公路段副段长、段长。长阳县检察院副检察长黄平解释说:“公路段是交通局的二级单位，具体负责全县大小交通要道的建设，国家、省市县各级政府对交通建设的重视，使其成为资金集中大户。”

外围调查时，侦查人员无意中听公路段员工谈起，说自打李晓华任公路段段长后，公路段亏损严重，大小工程账款至今未能结清，但公路段领导的消费却保持了高水平。侦查人员已经嗅到贪贿行为的气味，但查经济账必然要调查公路段账目，势必惊动犯罪嫌疑人。反贪局局长覃军立即将情况汇报给检察长彭颂东。

“鉴于李晓华的渎职犯罪证据已经确凿，我们决定立即查账，一查到底，以故意打草惊蛇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彭颂东回忆说，“县委书记赵吉雄十分支持我们查办腐败案件，曾多次要求我们对危害民生的腐败案件绝不手软。这让我们很有底气。”2013年初，办案人员以调查李晓华经济问题为由，调取了公路段及下属单位湖北长阳路通总公司(下称路通公司)2001年至案发时的所有账目凭证。

大规模查账行动在公路段引起巨大震动，一些人通过各种关系探听风声。办案人员顶住各种压力，通过一个月的细致调查，发现路通公司存在多起虚报完工单的情况，而这些完工单需要时任路通公司项目经理的彭忠民验收，结清工程款则必须由李晓华签字同意。

“就在我们初步掌握了相关证据时，一个实名举报电话让我们更加确定了侦查方向的正确性。”据反贪局副局长郝迎华介绍，该举报人是彭忠民的好友。他举报彭忠民在担任路通公司项目经理时，为获得项目工程多次给李晓华行贿。

“通过这一信息，对照已经查出的虚假完工单，我们发现一笔超过10万元的虚假完工单上有彭忠民的签名，以此锁定了他的贪污行为。”郝迎华说。

找准切入点，突破系列案

初步掌握李晓华、彭忠民贪污的证据后，办案组召开会议，对整个案件进行分析。大家认为，李晓华在交通系统工作多年，树大根深，且其性格内向，不易沟通。而彭忠民嗜赌成性，已被免职，他在担任项目经理期间，对上直接接触李晓华，对下各标段项目经理结账都要经过他的手，与路通公司会计柳某、工程技术负责人朱某等人关系密切。因此，彭忠民是最合适的切入点。

办案人员立即传唤了彭忠民。在强大的证据和法律攻势面前，彭忠民很快交代了伙同李晓华、柳某虚造完工单贪污项目工程款，并向李晓华行贿的犯罪事实，同时交代了项目承包商杨桂林、路通公司工程技术负责人员朱某、项目经理陈万华等人向其行贿的犯罪事实。

办案人员讯问了李晓华并对其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李晓华很快交代了收受项目经理彭忠民、水泥销售商杨某(另案处理)和一些老板贿赂款的犯罪事实。长阳县检察院随即以玩忽职守罪、贪污罪、受贿罪分别对李晓华、赵某立案侦查;以贪污罪、受贿罪对彭忠民、柳某、朱某等8人立案侦查。

经查，2003年至2012年，李晓华在担任县公路段段长、交通局副局长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或索要项目经理彭忠民、水泥销售商杨某等人贿赂共计15万元。

彭忠民在担任宜长高速、沪蓉高速、318国道改造等工程项目经理期间，采用虚列支出、冒用他人名义开具虚假结算单、收入不报账、通过他人购买虚假发票报销等手段，单独或伙同他人贪污工程款190余万元，个人实际占有135万余元，受贿17.5万元。

公路管理局职工柳某单独或伙同他人贪污工程款67万余元，其个人实际占有3万余元，受贿1.8万元;公路管理局职工朱某伙同他人贪污工程款38万余元，受贿3.1万元。

彭忠民等人的贪腐行为造成公路段亏损400余万元，职工工资无法按时发放，工程款不能按时结清，许多人赴省进京上访。

为了对离任干部在职期间的经济责任作出综合评价，国家设立了离任审计制度。而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2007年底李晓华从公路段段长兼路通公司经理的位置上调任县交通局副局长时，彭忠民与出纳柳某等人串通一气，让离任审计制度成了摆设。当时，项目部要把账目上交到路通公司，彭忠民把手中两个项目的收入及支出单据交给柳某入账，柳某整理核对后发现收入票据和支出票据有41万余元的缺口，彭忠民让他通过虚设爆破工程量和机械设备工程量的方式，将41万余元缺口“抹平”。

彭忠民嗜赌成性，曾以打牌需要钱为由，安排路通公司工程技术负责人朱某以包工头杨桂林的名义虚开结算单，贪污工程款。有的行贿人知道他有这一嗜好，就在行贿时对他说:“感谢关照，这点钱您就拿去打牌用吧。”彭忠民每次都欣然笑纳。而他贪污受贿得来的钱，确实也有相当一部分用于赌博了。

“李晓华交代的贪污犯罪事实，最终因证据不足没有得到认定。”黄平对此有些遗憾。但记者看到，已经查实的李晓华的15万元受贿款共计10笔，其中有9笔是春节前后行贿人以拜年名义送给他的，另外那一笔是李晓华有一次打牌时输钱，向某项目经理“借”的。由此可见，2014年元旦前夕，中纪委、监察部发出通知，严禁党员干部违规违纪收受礼品、礼金、有价证券和支付凭证，严禁以任何形式参加赌博，十分必要。

案后说法

近年来，基础设施工程建设监管岗位上的玩忽职守犯罪比较多发，且此类犯罪往往贯穿于工程招投标和施工的全过程。

重大安全事故与玩忽职守是一对孪生兄弟，绝大部分重大安全事故背后，深入调查都会发现隐藏着严重的玩忽职守行为;玩忽职守犯罪往往与贪污、受贿和滥用职权犯罪等经济犯罪相互交织，从查处的玩忽职守案件看，单纯以玩忽职守定罪的并不多。

究其原因，主要是缺乏强有力的监督制约机制，再加上此类犯罪相对于贪污、贿赂等其他职务犯罪，行为人多是出于过失，主观恶性小，易于博得人们的同情，从而导致不予处罚或处罚偏轻，官员们也就“前赴后继”，在一次次“一不小心”、“一时疏忽”中，酿成矿难、塌方、火灾等严重事故，不仅财产损失巨大，而且人员死伤惨重，直接危及群众最基本的人权“生存权”。从这个意义上看，宿某及妻子等3人不是死于山体滑坡，而是死于李晓华等人之手。

惨痛的教训告诉我们:必须严惩此类渎职犯罪，才能起到查处一案，震慑一片的作用，避免宿某及妻子等3人的悲剧重演。翟兰云 刘琴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