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世芳。网络图
长江日报融媒体6月12日讯(万建辉)《南京》《成都》……还有武汉歌手冯翔的《汉阳门花园》《六渡桥》,最近,一首首唱城市的民谣歌曲火了,成为一种颇受关注的流行音乐现象。台湾知名乐评人马世芳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并有独到见解。11日下午,马世芳受邀来武汉物外书店参加读者分享会,长江日报记者对他作了专访。
一肚子流行乐坛掌故
马世芳1971年出生于台北,母亲陶晓清是上世纪70年代台湾校园民歌的重要推手,父亲亮轩是一名作家。马世芳9岁时在电台古典音乐节目里讲故事,高中毕业开始担任电台嘉宾,介绍经典摇滚乐。
至今,他从事电台主持达28年。2015年6月,他的视频节目《听说》首播,介绍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至七八十以来两岸流行音乐的歌手、曲目和轶事。
马世芳知道很多乐坛掌故,因为李宗盛等后来的乐坛大咖,当年都是他家的座上宾。
“流行音乐史上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主动挖掘是很难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那么多掌故,可能和我的家庭有关系,也可能和我做主持人,每年要访谈很多歌手,接触很多圈内的人有关。”
李宗盛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写歌
马世芳说,“我太了解流行音乐的制作过程,流行音乐其实是门手艺活,写歌对歌手来说是一个特别辛苦的事情。”文字、艺术创作人也好,他们有共识:创作要靠纪律,不能靠灵感。
比如李宗盛,写《让我欢喜让我忧》,实在是没有灵感了,那时候在香港住在酒店,跟他太太在一块,他真的没办法,台北的总部打电话催稿。他把自己关到厕所里,把门反锁,坐在马桶上,下狠心怎么样都要把它写下来,就是这样写下来的。
罗大佑写《野百合也有春天》,后来到了要拿给潘越云唱的时候了,他只知道这个歌跟一个电影有关,他就想完蛋了,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等他。“仿佛如同一场梦”。他一边写一边骂自己,但是没办法,因为时间一分一秒都是要钱的。“我就想你、怨你……”随便吧。有些地方不是那么工整。但后来证明这个歌也很好,成了罗大佑的名作。
人工智能可以写歌,但掌握不了美的标准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人把它写成了歌
读+:对武汉和武汉的音乐人印象如何?
马世芳:我是第一次来武汉,从机场直奔物外书店附近一家酒店,没有细看这座城市。但晚上吃饭的时候,武汉的朋友用手机播冯翔的歌,感觉特别好。
武汉方言不是完全听不懂,冯翔的嗓子悠悠然,挺放松的。回住处,赶紧查了冯翔的作品,有《汉阳门花园》《黄鹤楼》《六渡桥》,听说都是以武汉地名命名的。
读+:台湾歌手的作品有取自台北的地名的吗?
马世芳:许多台湾歌手都从台北这个大都会汲取创作营养,如台大的椰林是李泰祥感受过的椰林,女巫店是每个观光客,也是作为调音师的张悬的女巫店,敦南诚品书店音乐馆里的黑胶唱片滋养着每一个台北的音乐爱好者。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故事,有人把它写成了歌,这样这些城市的地名就能比这个城市本身还丰富。
读+:以城市或城市某个地名命名的歌多吗?
马世芳:从台湾到大陆,有过许多歌唱城市、也最终为城市打下烙印的歌。可以说,每个城市都有一首属于自己的歌。
2013年,音乐人谢铭佑就出过一张名为《台南》的专辑,极具南台湾气质。有乐迷感叹:在全美戏院看电影时买了这张签名专辑,听过之后,再感受台南的美食,成大的榕树,文学馆的好和草祭书店的美,还有安平的宁静,这些让她深深爱上了这座不大的老城。
谢铭佑多年前从台北搬到台南居住,《台南》中许多歌是用闽南语唱的,不同于在台北的商业演唱,这张专辑里的吟唱属于台南的气味,CD唱盘中流泄的是台南的城市氛围。
越是“当地”的,越有可能是世界的
读+:罗大佑的《鹿港小镇》多次提到了台北,算是写台北的歌吗?
马世芳:不算。这倒不是因为歌里出现鹿港比台北多的缘故。歌里的台北的霓虹灯只是个符号,其实写的是“北漂”青年那种漂泊、疏离和幻灭感。这是每个正在城市化的社会,小镇青年进入大都市都会有的感受,是个全球化的命题。
读+:这么说,有些以城市命名的歌,与这个城市没什么关系?
马世芳:是的,而且这种情况广泛存在。李志唱《关于郑州的记忆》,词中除了一句“巷子里飘满煤炉的味道”,再也看不到郑州的踪影,整首歌里都是“关于郑州我想的全是你”,都是在说爱过的那个姑娘。
这两年很火的《成都》,赵雷算是在词里提了玉林路尽头的小酒馆,其他的只关乎缠绵悱恻的情爱,却与成都无关,歌的旋律也没听出成都本土文化的元素。其实把歌词里的成都换作杭州、武汉,一点不影响这首歌的意蕴。
然而有些歌,带有歌手出生或生活的城市、地域的鲜明特征,即便歌名不以这些城市命名,丝毫不影响歌迷的喜爱,反而是强化了这些歌的生命力和持续传播,如马条歌里的新疆、西北民乐元素,二手玫瑰歌里的东北二人转元素。
再如冯翔的歌,从词里地名符号,到武汉方言形式,到旋律,都是武汉风味的。可以说,冯翔的歌,是有城市地域特质的那类歌,是“当地”的那种。
读+:真正属于一座城市的歌,到底是怎样的歌?
马世芳:首先是在词、曲、旋律方面都以城市地域特质为基础。对城市的音乐呈现,一定不是旅游者的视角,不是推介的立场,一定是本土居民长时间体验的“当地”的视角。
越是“当地”的,越有可能是世界的,所以真正属于一座城市的歌,同时又要有超越本土的普遍的生命力与感染力,让异域的人也能喜欢上它,让它具有全球性,这样才能保证它的接受度和传播面。城市与歌之间,互相勉强不得。
城市塑造歌的气质,这些歌反过来丰富城市的精神内涵。好的城市的歌,可以让受众产生关于这个城市的美好想象。
马世芳。网络图
网上靠单曲走天下,歌手走红多是偶然
读+:为什么你说流行音乐没有谁熏陶谁这一说?
马世芳: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就是我们认为经典的歌,多是我们青春时期流行的歌,为此还会很偏执地坚持。调查也显示,流行音乐的主力听众平均年龄是15岁。所以无论歌手、唱片公司,都要制作15—20岁年轻人喜欢的音乐。而对这些青少年来说,他们喜欢的多半是觉得听着过瘾,情绪上比较“躁”的那些歌。
所以流行音乐没有谁熏陶谁一说,尽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口味,但它一定是讨好的、煽情的,是个相互娱乐的东西。流行音乐也不能动不动就拔高到文化的标准去看待,我说过它首先是门手艺活,不然,就尽是些虚的东西。
读+:相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为什么我们感觉能全民接受、全民传唱的歌越来越少了?
马世芳:2000年后,我们已进入网络时代,年轻人对流行音乐从过去被动接受,到现在在网上主动选择,聆听习惯分散化,破碎化,口味日益分众化、小众化。以前娱乐方式少,现在值得分心的玩法玩不过来,因而乐迷们对音乐的狂热程度,似乎也不及当年。
这样的时代,好处是音乐创作门槛越来越低,谁有作品,都可以拿到网上一试身手。不好的是,音乐人靠出作品挣钱养活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少。也不需要出专辑了,现在都是网上靠单曲走天下。歌手走红多是偶然,又一定有红的道理,但都没法预测。所以这个时代,出现音乐巨星几率在下降。
马世芳。网络图
读+:现在人工智也能创作音乐,未来的音乐人将何去何从?
马世芳:人类要跟火车赛跑,火车刚起步的时候,还可以派奥运冠军跟它跑,但是火车加速后人类就没有戏。我觉得在音乐创作领域也是,这个事已经在发生,已经有机器人可以帮你作曲,而且不见得不好听。现在人工智能自动作曲做得很完善,美国好莱坞就会包给印度的一些人来做音乐,用计算机结合工作经验,做出合规格的作品,这已经在发生了。
不过歌词或是诗的创作,考量的是我们的审美标准是什么,这是无法量测的。不像下围棋,美没有绝对的标准,这是人工智能难以掌握的东西。我小时候看过一张照片,全世界公认美女的脸拼成一张脸,但这个脸一点都不美。创作也是一样,一幅画什么叫好看,一首歌怎么叫感人,标准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这可能是人工智能碰到的最大挑战,有些东西是无法科学定义的,是模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