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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日报融媒体4月24日讯（万建辉）

中国茶曾作为俄罗斯的“定价商品”

读+：中国茶一度成为俄罗斯国内贸易的“定价商品”?

索科洛夫：是的。19世纪中叶之前，俄罗斯大型集贸市场上的商品价格是根据中国茶叶的价格来决定的。原因很简单：为了换取中国的茶叶，需要动物毛皮，而动物毛皮出产于西伯利亚，俄罗斯商人首先需要换取这些毛皮。怎么换取呢?一般是用一些很受雅库特、通古斯等西伯利亚原住民欢迎的工业品，比如斧头、锅、小的装饰品和生活用品去换来动物毛皮。

因为上述原因，茶商们开始出售自己的茶叶，其他商人会根据茶叶的交易情况来判断今年的年景是好还是不好。如果茶叶出售情况很好，价格也不错，商人们就会大量采购用以跟西伯利亚换毛皮的各种商品，这样这些工业品的价格也就升上来。反之，年景不好时，会导致工业品价格下跌。

读+：中国茶对俄罗斯的影响有哪些表现?

索科洛夫：从十八世纪末期一直到1918 - 1919年这一历史时期，中国茶叶完全渗透到了俄罗斯的历史和文化当中。在十九世纪末的莫斯科，当时的城市规模比现在要小出很多，但是，在同一时期居然有一百家中国茶叶专卖店。同时在蔬菜商店、食品杂货铺都有茶叶出售。在十九世纪末期出现的类似于现在百货店的雏形的店里面，也可以买到中国茶叶。在经济方面，中国的茶叶带来的关税收入占了俄罗斯帝国东端边界海关收入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此外，中国茶在十九世纪也是对抗酗酒的主要饮料。其中茶馆的出现，就是禁酒运动的直接结果。茶馆也是革命者聚集的地方，一些传单和宣传册子都是经过茶馆传播。底层民众的扫盲活动也是在茶馆进行。因为茶的缘故，很多俄罗斯人开始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也揭开了东方文化这一层神秘的面纱，消除了不信任感。

读+：中国茶带动了俄罗斯其他哪些行业的发展?

索科洛夫：饮茶之风的流行带动了19世纪俄罗斯其他产品的出现。茶炊最开始是用来制作热蜜水的工具，到了十九世纪，因为饮茶之风的盛行导致对茶炊需求量剧烈上涨。为了放置茶叶还生产了一种专门的木柜，里面可以放置茶叶、茶具、烧水壶、热水壶和小茶炊等器具。

俄罗斯最初生产的漆器和茶具都是仿制品，因为距离太远和运输的复杂，使得中国茶具十分昂贵，当时在莫斯科省的乡下就有好几家生产仿制中国商品的厂家。

茶叶贸易带动了俄罗斯其他领域的快速发展：俄罗斯欧洲部分的陶瓷和玻璃的生产、乌拉尔的铁艺加工和纸质、洋铁皮包装盒的生产。还出现了包装茶叶用的铅箔和锡箔纸的生产;对中国茶叶的需求带动了砂糖和茶点的生产。

俄罗斯茶商后裔多为艺术家、学者和律师

读+：中俄茶叶贸易为什么可以持续几个世纪之久?

索科洛夫：非常简单，那就是经济利益。这种贸易给中国、给俄罗斯双方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对中国来说，茶叶属于再生型农产品，用它可以换来白银、毛皮、古象牙及其他很多种商品。对俄罗斯来说，政府可以收到大量的关税。海关的关税经常比中国茶叶本身的价值要高出十倍，即使如此，俄罗斯的茶商也不会停止进口，因为在俄罗斯出售的利润很大。

在十八世纪三十年代，从中国进口的茶叶半俄磅(相当于204克)价格可以卖到200卢布以上。那么这个200卢布是个什么概念呢?那个时候在俄罗斯3个卢布就可以建一栋木头房子，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茶叶有多么贵，即便如此，需求量一直没有停止过。茶叶价格和红酒一样，没有最高限额，俄罗斯人为了喜欢的这一口，他可以付出任何价格。

读+：清末中国人刘峻周为俄罗斯茶叶栽培作了哪些贡献?

索科洛夫：这位中国茶叶大师的贡献是在现在的格鲁吉亚地区建立茶叶种植场，正因为他的贡献，才有了格鲁吉亚现在的茶叶工业化生产，才从实质上加速了高加索地区茶叶种植的速度，这些茶园也成为苏联时期茶叶发展的基础。

目前高加索和克拉斯诺达尔边疆区的这些被废弃的茶园又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因为这些茶园都可以称得上有机茶叶基地，从苏联时代开始当地的茶农根本就没有钱来购买化肥和化学杀虫除莠剂。当现在人们开始把目光转向有机茶的时候，这个地区的种植场就有了潜在的商机。

读+：俄罗斯大茶商的后裔多进入了文化界?

索科洛夫：对俄罗斯来说，中国茶叶成为影响俄罗斯文化的一个重要因素，包括绘画文学以及其他的艺术领域。俄罗斯大茶商的后裔后来纷纷进入了文化艺术界。如俄罗斯门诊医学创始人波特金医生就出生于茶商世家;俄罗斯重要的西欧派思想体系创始人之一瓦西里·波特金也是出自于做中国茶叶生意的家庭。波特金家族收藏的艺术作品现藏于莫斯科特列齐亚科夫画廊。俄罗斯抽象派绘画艺术先锋康定斯基也是茶商的后裔。知名作家费特娶的是茶商的女儿。很多知名的画家、学者、收藏家、艺人、律师和其他领域的翘楚，娶的也是茶商之女。

俄茶叶历史档案至少可供学者研究研究10年

读+：俄罗斯对茶叶历史的研究现状如何?

索科洛夫：让俄罗斯学者感兴趣的只有俄罗斯的商人经商史，对俄中茶叶交易史进行系统研究的，可以说还没有。在俄罗斯，目前对茶叶的研究可以说是刚刚起步。在图书馆的档案库和大型博物馆的藏品当中含有大量的文字、图像和包装等方面的资料，这些档案和资料可以让研究学者至少再研究上十年。我收集到的资料，仅仅是沧海一粟。

读+：你在研究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索科洛夫：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对茶叶和茶叶交易史现存的资料进行系统的研究。通常我们研究过程是这样的：起初由某些历史学家对现存的历史档案进行研究，并发布专题学术论文，之后在这些系统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会出现一些别的作者发布在期刊上面的研究文章，后者是面向公众性质的发布。现在的情况是，在俄罗斯除了对商人经商史有了系统研究，和一本由经济学家苏博金撰写的19世纪末期茶叶交易的书籍做参考之外，剩下的都得由我自己来研究。

读+：俄罗斯留存了在中国已失传的有关中国茶的资料吗?

索科洛夫：有很多，这一块的研究目前尚有很多空白等待填充，而且非常有前景。比如说恢复或者说复兴中国古老的茶叶生产工艺，这是非常有前景的。在十八、十九世纪中国很多生产茶叶的工艺消失了或被改变了，尤其是鸦片战争之后外国人对中国的商业活动有了严格的要求，导致许多传统的茶叶生产工艺失传，但很多俄国的冒险家或者商人曾经有幸记录或保存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如果一部分失传已久的茶叶加工工艺得以再现，这必将给现在的茶叶生意带来实际利益，要知道用200-350年以前的工艺加工的茶叶，相信很多茶客都十分乐意尝尝它的味道。

今天的俄罗斯茶商正在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向导

读+：能否介绍一下十月革命后中国茶在苏联时期，以及在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的状况?

索科洛夫：1917年之后，俄罗斯进入一个艰难的时期。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国内战争和随之而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我们的国家受到了严重破坏，对高档商品的需求严重下降。在1918年，即使是在俄罗斯的大城市里，人们已经喝不起茶水了，开始喝一种茶叶的替代品，是用烘干的胡萝卜丝、野果和一些草本植物做成的饮料。根本不是茶叶，而是一种基于植物的饮料，更不是中国的山茶，确切说是茶叶的替代品。

后来由于赫鲁晓夫全盘否定斯大林使得国内的政治局势变得十分复杂，和中国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苏联从印度大量进口茶叶，然后把印度茶叶和高加索的茶叶混在一起销售。

读+：俄罗斯人还喝中国茶吗?

索科洛夫：今天的大部分俄罗斯人喝的是来自于印度、越南和斯里兰卡的劣质茶叶。俄罗斯人却觉得这些茶叶的味道不错，大部分俄罗斯人不知道什么是精选的优质茶叶，他们喝的那种茶叶实际上就是通过化学方法添加的香味，从而被误认为优质茶叶，实际上这种茶是工业化生产的产物，一般只用在宾馆、餐厅和咖啡厅。

今天整个俄罗斯从事中国茶叶交易的只有约一百家公司，这其中从事中国优质茶叶贸易的公司大约只有二十家。说起来可笑，对于一个一亿四千三百五十万人口的国家来说，这个市场完全是空的，中国茶叶市场可以说不存在。

所以说从目前来讲，中国茶叶对当代的俄罗斯文化几乎谈不上有什么影响。俄罗斯国立人文大学的孔子学院正在试图改变这种局面，他们和一些中国茶叶年贸易量达到二百万卢布(大约二十三万人民币)的茶叶公司一起合作，做了许多关于中国茶叶的视频和文章，但是绝大部分喝中国茶的俄罗斯人并不是铁杆茶客，他们只是偶尔喝喝而已。

读+：今天的俄罗斯人和中国人对待茶的态度有何不同?

索科洛夫：2016年年底我去广州三天，和朋友们去了中国最大的茶叶市场之一的芳村茶叶市场。对绝大部分普通俄罗斯人和中国人来说，茶只是一种饮品或者说是一种农产品，这在俄罗斯和中国都是一样的。

有什么区别呢?对大部分中国茶商来说茶只是一种商品，而对俄罗斯茶商来说，一旦他们开始接触到中国茶，他们就成为中国文化的向导;每成立一个新的茶叶公司，就会多一个把中国文化介绍到俄罗斯的引路者。俄罗斯茶商在接触到茶叶之后，他们就会对相关一系列的茶叶工具和沏茶用具产生浓厚兴趣，比如说观音、布袋和尚、储钱罐、九龙子等等物件产生兴趣，并逐渐开始了解这些物件背后的文化、传说和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