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日报:商业成功让中国网络文学如此强大
2018-08-28 16:06:00 来源:
  【访谈】
  长江日报记者 黄亚婷
  我们都是“网络人”了
  读+:《破壁书》梳理网络文化关键词而非流行词,在网络千军万马的复制下,词汇更新迭代非常频繁,为什么有的会被迅速淘汰,有的能够生长下来?
  邵燕君:麦克卢汉曾预言,进入电子文明后人类将重新部落化。如今,在网络空间以“趣缘”而聚合的各种“圈子”,其数量恐怕早已超过了人类历史上因血缘而繁衍的部落。这些网络部落有着自己的生态系统和话语系统,彼此独立,又息息相通。
  每个网络部落文化的建立都得有基石,网络词汇确实很多,但我们选取的这些词条,在各个部落文化形成的过程中,具有基石和里程碑意义,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们是部落文化的简史,如果这些词没有了,可能这个部落文化空间就坍塌了。我们选择的词条到现在都活着,在部落文化中生根,有它自己的谱系。
  还有一些关键词已经走出部落空间,整个社会都在使用,比如“白富美”“有爱”“傻白甜”等。能够走出部落空间的词,往往能概括特别普遍的生存状态。
  读+:两年前,您大胆设想,新媒体时代下的新语言、新思维会促成下一个“白话文运动”,两年后,您还是如此判断吗?
  邵燕君: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只是我们进入网络时代,都是网络人了,这是一个必然趋势。媒介革命是技术流的事,跟我们文化人没什么关系,但把网络时代的这套话语纳入学术,是学者应该做的事,比如编写《破壁书》。现在看来,纸质还是一个标准,但我相信这个标准很快会过去。事实上,目前一些理科类的学术期刊,特别是国外的,已经不出纸质版,都是电子期刊了。以后在网络空间内部,在网络文学内部,还会出现专家体系、精英体系、学院体系,会有一套新的评价体系。
  上一次“白话文运动”与现代化是一体的,是国家层面的革命。但我们现在谈不上一场革命,就是媒介迭代带来的一场文化领域的变迁。网络时代的这些词汇,我想会慢慢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每个时代都会有新的词产生和引进,对于新鲜事物,人们会有一种畏惧,一种不知不觉的文化阻隔。“白话文运动”时,大家一开始也很排斥白话文,说这是“引车卖浆者之言”,但领导“白话文运动”的是胡适、鲁迅等,是现代社会建立、大学学科建立的领军者,而现在引领网络文化的还是亚文化青年,等这些亚文化青年成长起来,变成有文化权力的人,可能情形又会不一样。
  读+: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网络语言环境常常让人感到困惑,它不时让人感叹机智幽默,但也不时让人觉得粗鄙单薄,解构了中文之美。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邵燕君:我们说的中文之美是指经典文学,如果喜欢唐诗宋词之类的美感,网络上也有古风文啊。在任何一个话语系统里,都有粗鄙用语,都有脏话,也都有雅音,这是不同的体系。
  网络语言环境特别具有草根性,原来沉默的大多数有了在网上说话并被看见的权利。这些人原来不说话吗? 他们也说,只不过原来在村口巷尾说话,没办法在纸质时代变成文字。
  既然是生活中的词,难免百草丛生,有些词或许并不那么高大上,甚至有些粗鄙,但却是整套话语体系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不可或缺。我们记录、研究、出版的选择并不等于认同、推崇这种文化,这一点,相信读者也早有共识。
  体现集体智慧是网络文学的一大特性
  读+:孕育这些关键词的亚文化圈子很多,具体谈谈网络文学。从学者角度,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到底如何区分?
  邵燕君:网络文学是以媒介划分,人们习惯与之对应的说法是传统文学,但实际上,网络文学对应的是纸质文学。人们之所以不习惯说纸质文学,是因为过去纸质是主流媒介,网络是新媒介,所以用新媒介去给这种文学命名。但随着网络成为主流媒介,就不能再笼统地叫网络文学,而应该区分网络上的什么文学。
  说到网络文学,人们会想当然地认为是类型小说,这和商业制度有关。但其实,网络文学有很多形态,小说、诗歌、散文都有,除了传统的文学样式,在网络时代还会出现一些新的文学类型,比如直播帖。当网络越来越普及,可能那时候纸质文学反而变得小众,更精英化,那时再提到纸质文学,可能就跟现在提到书法、古体诗类似。
  读+:也有很多网络文学作品最后会出纸质版,这是利益操作还是情怀体现?
  邵燕君:网络文学早期没有形成自己的盈利制度,那时特别依赖纸质出版,基本上是网上成名、线下出版。但当网络文学的盈利模式、消费制度和粉丝经济彻底完成后,线下出版只是其中一环,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一环。线下出版更多是一种仪式感,当然也会带来一定收入,拓展一些线下阅读人群。但总体而言,网络文学现在能不能出纸质书,已经不是一个重要标志了。
  往后发展的纸质书将是什么形态? 我认为,在大众、流行文学领域中,可能更多起到的是收藏作用。
  读+:网络文学很多是边写作品边积累读者,与读者有很强的交互甚至共同合作。这会让网络文学更有生命力吗? 还是过于迎合读者,反而让创作更受限制?
  邵燕君:实际上,纸质时期的类型小说,作者也很想迎合读者,但受于媒介限制,他们很难做到。网络文学中的类型小说,作者和读者可以直接互动,创作肯定会受读者影响,我觉得这也不一定是坏事,网络文学最大的特性之一,就是它能体现集体创作的智慧。当然,每个作家是不一样的,有的作家是偏偏跟读者拧着干。大多数成功的类型小说作家特别知道读者要什么,我们称之为“套路文”,可真正成为网络写作“大神”级的作家,一定是有个性的,一定是能领着读者走的。
  类型化是长久成功经验的总结
  读+:有一种说法是,您刚开始转向网络文学研究是出于对中国当代文学的绝望?
  邵燕君:我曾在北大主持“当代最新作品点评论坛”,做了六年的当代文学评刊工作,每期追踪点评十个刊物的最新小说。说绝望,一方面是我觉得当代文学好看的作品确实不太多,但其实最重要的是对当时的生产机制绝望,我们的期刊文学失去了核心读者,广大的文学青年已经不在期刊文学上创作,没有文学的后备力量,我看不到生机。转向网络文学后确实感到打开了新大门,年轻人都在这里,网络文学也是当代文学的重要部分。
  读+:您说过“2003年以后在资本力量的催动下网络文学向类型化方向发展”,资本在网络文学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邵燕君:我个人的观点,我们长期对资本、商业有天然的排斥心理,事实上,在今天这个交际社会,商业性是发展的基本力量,没有商业化的制度就没有网络文学的今天。我们采访过很多作家,中国网络文学之所以发展得如此强大,恰恰是因为它的商业化成功了。如果它商业化发展不成功,大家纯粹以兴趣爱好为驱动力,网络文学绝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程度和规模,很多作家根本不可能长期进行网络文学创作,必须能挣钱养活自己,能建功立业,才能吸引这么大的群体进行创作。
  我们会更多地看到类型化小说,一个成熟的市场,一定是以类型化为主流,因为类型化不是谁规定的,而是长久成功经验的总结。但网络文学不止是类型化,它和纸质文学一样,在类型化的主流之外,还有丰富多元的样态。随着越来越多人进入网络时代,文学水平还会上升。
  读+:像传统纸质文学时期那样深刻影响人类、堪称“伟大”的文学作品,在网络时代还会有吗?
  邵燕君:首先,大家可能对网络文学20年发展的成果估计得有些不足,过去20年有相当数量的、非常棒的文学作品出来了,它们深刻影响了特别广大的群体。其次,怎么定义伟大? 这是一个参照系的问题。我们通常概念里的经典文学,可能是一个国家几千年遴选出来的一两部作品,而网络文学才发展20年。
  我们《破壁书》团队目前正在编两本书,算是对网络文学这20年进行一次总结和推介。一本叫《典文集》,是网络文学过去20年发展史上有代表性、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之前我们也出过一本《网络文学经典解读》,选了截至2010年的十二大类型经典文本,如江南等《九州》系列(奇幻)、南派三叔《盗墓笔记》(盗墓)、桐华《步步惊心》(清穿)、流潋紫《后宫甄嬛传》(宫斗)等。这次《典文集》会更全面,相当于一个简略的网文史。另外一本叫《好文集》,它的存在不作为文学史的注解,就是在这个类型中特别成熟、特别好看的作品。举个例子,猫腻的《将夜》我会推荐到《典文集》,《间客》我会推荐到《好文集》。当然,这还只是我的推荐,我们这个小团队会让每个人都推荐自己内心特别喜欢的作品,我们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因为喜好大不相同,也代表了各种粉丝群体。不管吵架结果如何,我们这个小团队为我们的推荐负责。
  【编辑 华智超】
  (作者:黄亚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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