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时报记者 徐婷婷 叶正兴)刚刚过去的春节，因为一纸红头通知，变得不太宁静。
2月5日，北京市卫计委与北京市红十字会联合下发一则《关于强化无偿献血与临床用血管理工作的通知》，通知中指出，北京卫计委决定于2018年2月10日起，北京市正式停止开展互助献血。
北京市卫计委与北京市红十字会共同发布的叫停互助献血文件
截至目前，据健康时报记者统计，除北京之外，湖北武汉、广西南宁、安徽合肥、上海和天津等全国多个地区已陆续暂停，四川省也将于2018年3月前取消互助献血。
一边是如期而至的春节血荒，一边是严控血头的叫停禁令，喧闹的公众热议之下，互助献血将何去何从?
被叫停的“互助献血”和季节性血荒
“深夜了，已经先后吃了二片氯硝安定(最强的安眠药)，还是睡不着。‘取消互助献血的文件’几乎要摧毁了我，本来可怜的病人，已经倾家荡产，抱着一线希望来北京移植，有些病人马上就要进仓移植了，有些病人病情危重需要血小板维持生命，突然取消互助血小板，几乎摧毁了这些病人最后的希望……”
这是北京航天中心医院血液科主任王静波凌晨在朋友圈发的一段文字，却意外地在微博上引发轰动。
王静波在这段长文中提到，2月8号下午，他和同事们开始一个一个和家属谈话，打遍全国各地移植中心的电话，因为要疏散病人到血液供应充足的城市，但病人不走啊，他们说数九寒冬你让我们去哪啊，我们已经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全家都来照顾病人，而且病人血小板很低，路上能安全吗?看到一个个病人家属在走廊里地上哭，我心如刀绞，眼睛在流泪，心里在流血，我们对不起病人，他们从全国各地赶来希望我挽救他们的生命，我却赶他们走，太残忍了，拼命也要为我可怜的患者争取到血小板……
2月10日，北京市卫计委的“互助献血”叫停令如约而至。
2月9日，王静波和科室医护人员们在禁令下达前的最后一天开始行动，北京航天中心医院血液科108名员工在《无偿献血请愿书》上签名按手印，请求“医护人员积极互助献血为我院患者使用;我院建立采血小板的采血点”。
带头请愿的血液科主任王静波说：“我们正在申请以后患者能用医护人员的血小板，希望能尽早找到解决办法。”一名参与请愿的护士表示：“最理解患者的肯定是我们，我们也希望能有缓冲的办法，谁也不愿意看到有人因此失去生命。”
在相隔12公里之外的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科，处境十分相似。据了解，北京航天中心医院和北大人民医院是国内收治难治性血液病和骨髓移植病人最多的两家医院之一。
北大人民医院血液科共有床位370余张，2016年收治住院患者1万余例次，移植800余例。因血小板保存期短，难以从外地调取，近几年医院血液科临床用血量很大比例来自患者家属互助。
春节出现的季节性血荒，已是再平常不过。以北京为例，全市80%以上的无偿献血采血量来自流动人群，特别是外来务工群体。还有7%来自团体献血，包括学生和其他社会机构。每逢春节，外来务工群体及学生大量离京，便造成了全市范围内的供血危机，加上此次“互助献血”禁令出台，血源骤然吃紧。
2月10日早上七点半，某个白血病家属群里，有人发了一张北大人民医院移植科医生d额朋友圈截图：“2月11日以后人民医院团体义务献血，即人民医院病患家属去义务献的血小板(不包括红细胞、血浆)，将由北京血站返回人民医院。但回归血库根据病情分配，不能指定互助。”
“有点希望了。”医院的全力献血，让白血病家属们在这个寒冷的春节稍微有了些许暖意和心安。
互助献血背后暗藏非法买卖
据北京市卫计委文件内的解释，此次停止互助献血，是为了打击非法“血头”，加强用血管理，保障血液品质。
1998年，互助献血被正式纳入《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第15条规定，为保障公民临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国家提倡并指导择期手术的患者自身储血，动员家庭、亲友、所在单位以及社会互助献血。具体来说，也就是在血库紧张的时候，血液中心鼓励病患亲友进行献血，亲友献血后，可持献血证到所在医院，为病患换用所用的等量血液。
然而，作为无偿献血的形式之一，如今却被越来越多的不法分子钻了空子，催生出血头卖血的产业链。
“有偿互助献血，400CC-400元，急需献血人员，当场发放献血金。”类似的广告常常贴满各大医院附近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他们以低价招募社会人员假扮病人亲友去互助献血，然后高价卖给病人，从中赚取差价，使无偿献血变为了有偿献血。
2017年9月，根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公安厅信息显示，在南宁血站周边长期盘踞着三个有组织、有分工的犯罪团伙，他们一袋400毫升的全血，以300元到400元的价格从卖血人处购入，再以600元到800元的价格卖给患者，一个单位的血小板，“血头”收购价是400元到800元，卖出价则高达1100元到1500元。
无独有偶，2017年2月，北京市朝阳区检查院以涉嫌非法组织卖血罪对犯罪嫌疑人进行逮捕。二人分工明确，周某负责在医院血液中心寻找需要用血的病人或其家属，与客户商定价格，一般为1500元/400ml,赵某则组织手下通过微信、QQ、线下发放小广告等方式联系献血人员，交代如何应付医生询问，并带到献血站。
非法卖血猖獗正是制度存在漏洞。周某到案后称，由于医院及献血站对于献血人与用血人之间的关系不进行实质性审查，献血站不可能一一识别，只需用血病人在《互助献血单》上填写双方的信息，卖血活动就能轻而易举。
互助献血或将退出历史舞台
2017年9月，国家卫计委发布《关于做好十九大期间医疗安全管理工作的通知》，要求除边远地区外，各地原则上不开展互助献血，并于2018年3月底前取消互助献血。也就是说，在我国实行了整20年的互助献血制度，或将于今年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事实上，国家卫计委早已要求严管互助献血。《关于2016年血液安全技术核查的通报》明确，原则上仅在稀有血型和紧急情况下才能开展互助献血，开展互助献血的地区须经省级卫生计生行政部门同意，并严格做好身份辨识，确保献血者身份及关系识别。不能确保献血者身份识别的地区、血站和医疗机构，不得开展互助献血。
据统计，辽宁、吉林、黑龙江、山东等省份基本未开展互助献血，海南、广西、甘肃等省份的互助献血率下降幅度显著，其中广西南宁通过采取综合措施逐步降低互助献血率，于2016年12月已经停止开展互助献血。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研究，互助献血占无偿献血比例大于5%，就存在非法买卖风险。按照我国献血法规定，献血员两次捐献全血之间至少需间隔6个月，捐献机采血小板必须间隔两周，这是为了保障献血员的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同时也保证血液质量的措施。然而，在互助献血者中，被血头唆使隐瞒病史参与献血的现象时有发生，对血液安全存在极大的威胁。
2月12日，北京市红十字血液中心新闻发言人表示,互助献血形式一度让不法分子钻了空子,催生了血头卖血等产业链,为安全用血带来了风险,叫停是正确决定。
2017年11月，河北燕达陆道培医院就出现了通过互助献血方式进行血液买卖的黑色生意链。血头盘踞在该医院,自称“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好几单。在燕郊燕达陆道培医院聚集数百名白血病患者，有血头长期盘踞医院，从网上招聘献血者来燕郊,以“互助献血”的名义“卖血”，每个单位血小板向患者收费五六百元。
业内人士指出，由于存在程序漏洞，互助献血最为人诟病的是，对献血者的身份审查不严格。对献血人与用血人之间的关系，医院及献血站通常不进行实质审查。用血病人只需在医院的互助献血单上填写用血者及卖血者的姓名、身份证号码，卖血者便可拿该单据到献血站进行献血，从而也带来血液安全问题。
作为较早叫停互助献血的广西南宁，南宁中心血站献血办主任蒋文在接受采访时介绍，南宁市从2010年开始开展互助献血，到2014年，互助献血比例占到高达50%左右。而从2014年1月到2015年6月，血站检测出的不合格血液，有68.2%来自于互助献血人群。
保障供应，无偿献血是关键
不少人担心，按照国家卫计委的要求，3月全面停止互助献血之后，各地还能否保障医疗机构对于用血的需求?
对于用血应急需求，北京市卫计委日前回应称，积极协调采供血机构和临床用血机构，提前部署并制定预案。北京卫计委联系兄弟省份血液管理部门调剂调入血液。目前，河北、山西、湖北、湖南等地均向北京调剂了血小板，河南、湖北、山西和河北向北京调剂了红细胞。
据北京市血液中心统计，截至2月14日晚，血液中心血小板库存327袋，各类血型均衡，节日期间血小板用量通常每天不超过100袋，本地采集量在100袋以上，能够适应临床用血需求。2月27日，北京市血液中心透露，2018年春节期间，31个献血点全部投入工作，累计采集全血3659单位，单采血小板549个治疗量;累计发放红细胞3549单位，单采血小板789个治疗量，与去年同期供应情况持平，保证了临床需求。
不过，要真正减少互助献血，提高主动无偿献血比例是关键，在美国，所需的血液基本由无偿献血来保障。根据美国红十字会(ARC)数据统计，18~65岁的人当中，38%有献血的意愿，无偿献血人数在1千个人中超过了30人次。在德国明确禁止以金钱或者物质作为条件鼓励人们去献血。
全国政协委员、山西医科大学第二医院血液科主任杨林花介绍，发达国家无偿献血平均7%，而我国2015年无偿献血仅为0.9%左右，远远低于发达国家，也低于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满足临床用血的标准：1%-3%的献血。我国无偿献血总量2013年为4070吨，而就诊人数达到75亿人次，用血需求远远大于献血量。
与此同时，有专家分析，献血人群结构不合理和采供血机构属地化管理模式也是造成季节性血荒的两大主要原因。
比如，大学生群体和外来务工人员占比较高，而采血组织方式中70%是街头采血，30%是团体献血，团体献血中近半是以大学生为主，一到春节等假期，采血主要来源就没有了。
此外，江苏省血液中心2014年关于人均用血量的调查显示，当年江苏省常住人口人均用血量是3.39毫升，省会南京人均用血量是6.21毫升，是苏北一些地区的2~3倍，这就造成了某些用血量较少的地区供血量充足，但由于没有响应的调配机制，缺血的地区得不到血，血多的地区过了保质期就只能浪费。
令人欣慰的是，自南宁2017年9月互助献血全面暂停以来，当地献血人次和采血量不降反升。据南宁中心血站数据，2016年有13.2万人次参与无偿献血，采血52.74吨，较2015年分别增长3.13%和10.08%。究其原因，正是通过加大宣传协调力度，组织公务员、医务人员、高校学生等群体无偿献血。
对此，停止互助献血后，北京计划新增16个街头采血点，加大单位和团体无偿献血的组织力度，与团市委和高校等组织志愿者和青年学生无偿献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