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报讯(文/王 馗)作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2017年重点打造的剧目,秦腔现代戏《项链》近日亮相于西安舞台。这部作品核心故事元素横移自莫泊桑的经典短篇小说《项链》,由徐新华创作,韩剑英执导,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院长李梅领衔主演。
徐新华在成功创作淮剧《小镇》以来,便呈现出了与其他剧作家截然不同的戏曲创作思想,即在世界文学经典中寻找探索人性的题材,用人类共通的理性思考,来实现题材的中国化提炼。这不仅仅需要人物具有中国面孔,更需要形象具有中国思维、中国气质和中国情感。徐新华戮力而做的突破,是在小说原著的叙事结构中,发现足以支撑戏曲结构的叙事内容;在小说原著的戏剧性中,增加符合戏曲艺术规律的戏剧性。
小说《项链》在塑造女主人公玛蒂尔德时,依靠着情节的巨大翻转来展现人生际遇,其使用的白描手法针对的主要是对话和场面叙述,几乎很少触及人物内心世界。在秦腔现代戏《项链》中,女主人公韩雪莹和她的丈夫王亚先被塑造成一个凭借读书而从农村走进城市的普通人,和当代中国的众多新城市人一样,他们只是从传统走向现代的社会一员。在出席同学婚宴时,虚荣让本来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变化,而女友傅丽丽的出现推动了项链的出借,婚宴又成了项链遗失的契机。剧作家在紧凑的情节推动中,没有沿用小说的叙述逻辑和故事设定,而是让男女主人公在遗失项链后,陷入内心纠结。真项链买不起,用假项链解燃眉之急,然后拼命挣钱来偿还,这个中国式的逻辑很自然地让主人公从丢失项链之后的惊诧绝望,转向了用假项链进行“欺骗”的忐忑徘徊。当然,暂时侥幸过关的主人公在紧张的还钱、挣钱过程中,不但因巨大的家庭压力面临婚姻关系的解体,更在道德污点盘踞内心时陷入了对自己与他人的反观。因此,一个面目相近的故事在戏曲的舞台上,从情节逆转带来对“虚荣”的针砭,转化成了悲剧困境促动对“人”的正面审视;从对一个人物形象的夸张点染,转化成对主人公乃至形象群体内心世界的专注,细腻的心灵悸动填充着小说原著不曾着笔的心理变迁,诗化的唱词张扬着戏曲最擅长的抒情写意。
剧作家始终聚焦于生活变化带给人的情感体验。主人公进入道德缺陷的纠结后,走路会觉得“包中的项链如同火烫,烫得我脸红、耳热、脚软、心慌、战战兢兢、失魂落魄几欲狂”;听人说话会觉得“一字字如利刃扎在心上,一句句都叫人羞恨难当”,尤其是当看到同乡韩二龙夫妻在困境中仍然艰难地还债,而生发出“说话要算话,欠债要还清;一毫恶莫作,暗室莫亏心;记着畏与敬,记着信与诚;记着这世间道理说不尽,说到底,别忘记人活着就要像个人”。这种对心灵的开掘和观照,将充满丰富性的“人”的质感一点点地构建起来。一串项链的借、失、还,映照出人在虚荣、欺骗、救赎中的心路历程,凸显出在习以为常的生活惰性中,人的道德滑坡、思想警觉和灵魂回归。秦腔现代戏《项链》描写了围绕项链而出现的诚信、反省、自律等诸多命题,但却没有停留在对道德思想、契约精神的刻意渲染,而是在尊重中国人的契约实践时,展现现代人对于自己操守尊严的纠偏与升华。正如韩雪莹通过三年辛苦拼搏,最后所实现的:“三年,我不甘自哀怨;三年,我努力自纠偏;三年,我脱胎把骨换;三年,我重生似涅槃!三年来日日想我夜夜盼哪,盼望着、盼望着能磊磊落落坦坦荡荡在人前。”显然,该剧借助人的自我发现与自我成长,实现了对“英雄气概”的注解;用存留在道德与行为中的人性缺陷,来强化“债”的心理负重。虚荣之于人情是正常的,欺骗之于人性是不可避免的,在戏剧化的生活面前,人的选择与成长是永恒的。剧作凸显的正是永恒的人的“成色”。
应该说,“做人的成色”作为该剧的终极命题,最终从艺术的书写提升到了哲学的辩证。这不仅是现代人性观对于传统哲学中性善、性恶等思想的重新审视,还包含着现代道德观对于传统文化中慎独、修心等命题的深入建构。剧作家用戏曲的诗化语言和情节转接,来分解人物心灵的诸多动机,最后用剧中人物形象的行动逻辑,来张扬可以付之于实践的情感、思想。该剧把“情感剖析”“道德解读”诉诸“心灵宣叙”“精神升华”,塑造出鲜明而有质感的人物形象和鲜活的形象群体。徐新华的这种创作思想和艺术实践,建立在对于普遍生活与人性通则的深入把握,同时又附带着对于生命个体与现实人生的同情理解,由此将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内化到现实题材的人物与事件中,将世界文学的价值体系升华成现代社会的价值与观念。“解心”的戏曲创作手法完成了《项链》从小说到戏曲的改造,也实现了外国题材到中国故事的蜕变。这是一个剧作家在世界经典文学与个人艺术独创间进行的风格化探索,也是现实题材创作实现体系化的重要实践。在当前现实题材创作出现诸多困惑的时候,徐新华的一部部力作做出了很好的艺术示范,《项链》之于《小镇》的层楼更上,标志着剧作家创作思想的成熟与自觉。
毫无疑问,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的艺术家们最终将徐新华的文学创作理想,成功呈现于舞台。作为秦腔艺术的重要代表性院团,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数十年来的艺术实践,始终引领着西北五省区秦腔艺术的发展方向。在戏曲创作多元化的今天,秦腔现代戏《项链》为该院现代戏的辉煌成就做了成功的延续。作为秦腔艺术的领军者,李梅精彩地演绎了剧中一段段的咏叹,将人物深深叩问内心的情感起伏,用音乐形象塑造出来,这是秦腔长于抒情演唱特征的极大张扬,也是一个唱作兼备的艺术家在探索现实题材创作时的风格把握。而青年演员对于王亚先、韩二龙等形象的塑造,同样显示了秦腔优秀后继者的艺术实力,这是一个不断进步中的创作团体的底气所在。应该说,优秀的主创团队在舞台二度演绎中,进一步规避了题材改编中的文化不适应,包括舞台调度和舞美设计中对于现代城市与古老门楼的景片交替和光影渲染,彰显着时代环境与身份背景的变化,凸显出人物内心细腻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