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胜军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给他留下钱，恐怕就是祸害。
——海航创始人王健
1、人生处处黑天鹅
法国普罗旺斯，以薰衣草闻名天下。
7 月 3 日，57 岁的海航集团联合创始人、董事长王健，在普罗旺斯意外去世。警方披露的细节令人匪夷所思：
王健在位于法国普罗旺斯亚维农附近的奔牛村考察时，试图爬上一堵矮墙欣赏四周风景并拍照，“但第一次失败了。”王健再次试图通过助跑翻墙时，“他从 10 米高的顶上掉了下去。”王健随即被送到医院抢救，但最终因抢救无效去世。
风雨中的海航再受打击，股票、债券大跌。
一个备受关注的细节：
• 2017 年 7 月 24 日晚，海航集团向集团所有员工发布一份公开信，所有股东承诺——在离职或离世时会向慈航基金捐赠其所有股份。
这一承诺，最初的提议人正是王健。王健与陈峰为并列第一大股东，分别持股 14.98% 。
对于“佛系海航”而言，这或许是一个具有佛家色彩的归宿。
▲弥勒佛造型的海航大厦
2、大海航行靠舵手
海航有两个创始人：陈峰和王健。在海航内部，陈峰叫王健“王健同志”，王健叫陈峰“陈总”。下海之前，两人曾在民航总局同一间办公室工作。
从地位上，毫无疑问陈峰是老大。但从执行层面讲，王健更重要，因为他是操盘手。海航管理干部被“ M ”（ Manager 的缩写）后缀的数字划上等级。王健位居 M15 ，在他之上只有陈峰的 M16 。在他们之下只有董事局副主席谭向东是 M12 。
王健在海航集团 25 年的发展历程中，起着主导作用。王健的地位也和他的“杀手气质”有关:
• 海航内部广为流传的说法，“不怕陈峰跳，就怕王健笑”。陈峰有时跳脚，站在桌子上骂飞行员，但发完脾气也没用；要是王健说谁不行了，陈峰怎么护也护不住。
王健 1995 年获得荷兰马斯特里赫特管理学院工商管理硕士学位。这段留学经历，在海航日后的国际扩张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海航在国际舞台上有了一张重要的国际面孔。
▲王健在纽约出席活动
3、海航的金融哲学
十九大前后，“去杠杆”成为关键词。而以高杠杆著称的海航成了“出头鸟”。
在海航，负债是一种信仰。王健曾以佛教用语，将“加杠杆”总结为“真空生妙有”。
海航的成长历程就是不断加杠杆的进程。董事长王健曾在公司内部表示：
不要天天老盯着财务公司那点钱，要看到外面广阔的天地，纽约有上万亿美元，伦敦交易所、香港交易所有那么多钱。给你们发工资，你们永远成不了百万富翁，你们要去拿投资人的钱。
陈峰也曾公开表示：
航空业负债率本身就高，金融和物流业也高，现代服务业本身都高，海航当前的资产负债率放在中国的大环境中，放在航空运输的行业中，有负债也很正常。
借债，需要超强的心理素质。对于借钱发展，陈峰曾说：
虱子多了不痒，借多了也就睡得着了。
要借到钱，还要会讲故事。
当年，陈峰在启动资金仅有 1000 万元的情况下，硬是说服银行给刚刚诞生的海南航空贷款，担保对象就是还没有买到手的飞机。
90 年代中期，在陈峰“讲故事”的本领之下，华尔街金融大鳄索罗斯拿出 2500 万美元买下海航 25% 的股份，海航由此成为首家中外合资的航空公司。钱虽不多，却极具战略价值，这笔投资大大提升了海航的知名度与光环效应。
海航，天生就具有金融基因。
4、喜欢大买卖的海航
靠资本运作成为巨无霸的中国企业，首推海航：
• 截止 2017 年底，它拥有中国第四大航空公司，横跨酒店、旅游、物流、零售、地产、金融等多个领域，在全球拥有 41 万名员工、34 家上市公司，总资产超过 1.2 万亿元人民币。
2015 年海航首次跻身世界 500 强，但仅位列第 464 位。3 年后的 2018 年，海航已经跃居前 100 位。其跃进速度，堪称世界商业史上的奇迹。
佛说：一个欲望的满足会滋生更大的欲望。
海航没有满足。
海航提出十年跻身世界五百强前十名的“超超级 X 计划”。这并非不可能。早在 2011 年，海航曾制定“超超级 X 计划”——到 2016 年收入达到 6000 亿，进入世界 100 强的目标。这个目标奇迹般地完成了。
如果不是呼啸而至的金融“去杠杆”，海航的膨胀还会加，“超超级 X 计划”应该能实现——明白人都知道，所谓世界 500 强，其实是世界 500 大。
海航庞大的资产中，60% 左右是2015 年 7 月到 2017 年 5 月期间收购而来的，堪称惊心动魄。最近几年海航的海外收购资产在 800 亿美元左右，而同期“走出去”的安邦只有 200 多亿美元。
盘点这些收购，海航的关键词是“大手笔”：
• 中方和波音公司签署 300 架、总价值约 2400 亿的采购合约，其中海航占 30 架
• 海航以 26 亿美元收购爱尔兰飞机租赁公司 Avolon 的全部股权
• 以 27.3 亿瑞士法郎（约 180 亿人民币）收购瑞士空港公司 Swiss Port
• 60 亿美元收购美国科技公司英迈（Ingram Micro）
• 65 亿美元从黑石集团手中收购约 25% 希尔顿集团股份，成为后者的最大单一股东
• 成为德意志银行——德国最大银行——最大股东，持股价值 34 亿欧元
• 全球顶尖的房地产资本分析公司 Real Capital Analytics 估计海航在全球持有逾 140 亿美元房地产资产
马不停蹄地收购，不仅仅是为了扩张。海航高管如此解释其中的奥妙：
• 你看这个八卦阴阳鱼，停在这里，白是白，黑是黑。把它转起来，你们再看什么颜色？那就是灰色。转起来就是海航要做的事情，要让你看不清。
海航也是政治嗅觉敏锐的企业：
• 海航曾同意收购由美国总统特朗普前助手安东尼·斯卡拉穆奇操控的一个对冲基金，但没有得到监管机构的批准，最终取消了收购协议。
▲特朗普和斯卡拉穆奇
• 2017 年 7 月，海航在汉普敦宫( Hampton Court Palace )举行庆祝活动，参会的不乏英国前首相戴维•卡梅伦( David Cameron )和法国前总统尼古拉•萨科齐( Nicolas Sarkozy )在内的政界人士。
▲卡梅伦与萨科齐出席海航活动
5、断臂能否求生？
世事难料，尤其是在中国。
曾撰写两篇海航案例的哈佛大学商学院教授柯伟林（ William Kirby ）说：
中国政府的政策变化很快，用美国的话说就是 you can turn on a dime（像转个硬币一样）。
金融风向的突然急转，海航措手不及。2017 年底，海航负债约 7400 亿人民币。 在金融风向转变时，负债率越高的企业越危险。
海航已然是全球负债规模最大的企业之一，仅次于孙正义的软银集团和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但海航的利息开支与经营利润的对比，与软银和巴菲特不可同日而语。
王健对《中国经济周刊》说，2017 年海航所经历的这一切，“完全没有想到，脑袋都大了。”王健反思：
我们太激进，太高调，在大富贵的变化面前没有守住本心。
眼前的形势空前复杂，王健感叹道：
做企业很难，好也不行，坏也不行。好，有人来抢你，坏，有人害你。如果别有用心的人来害你、抢你。你给不给？你告诉我怎么办？
怎么办？
6、此岸与彼岸
王健提出一个创意：将创始人团队的股权全部捐出去。当然，要说服大家并不容易，毕竟“人为财死”。
从 2011 年到 2013 年，王健用了两年做其他人的思想工作：
• 当时大家对捐股权还是有些不同的意见，有人提出是不是给孩子留点，给家属留点，死了以后还能够给他们一点延续的东西。反正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大家的认知。
• 我曾经做过陈总（陈峰）的工作，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给他留下钱，恐怕就是祸害。
如今，二当家撒手而去，海航依然挣扎在金融“去杠杆”的漩涡：
• 2017 年底，海南省长沈晓明到海航集团宣讲党的十九大精神并进行调研。沈晓明强调：海航好，海南好；海南好，海航更好。
• 2018 年 2 月，国有控股的中信银行向海航授信 32 亿美元。
• 6 月 14 日，海南省政协主席毛万春到海航集团调研，强调海航的明天会更好。
海航也很觉悟：6 月 2 日，海航集团与中国商飞公司在上海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海航集团计划未来逐步引进并运营 100 架 ARJ21 新支线客机、200 架 C919 大型客机。
海航一直在努力：据不完全统计，为了“去杠杆”，海航从 2017 年底至今已出售千亿资产。
不过，海航的警报仍未解除：2018 年 6 月，海航旗下渤海金控公告发债 20 亿元，最终认购只有 10 亿元。
王健已经抵达彼岸，海航仍须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