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盛
”赛马“概念又起,但问题还没解决:支撑赛马运动的一项重要商业收入如果不存在,项目的投资者要如何回本乃至盈利?
“赛马”概念近期又一次的活跃,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资本市场抬高海南板块的推波助澜,一个很典型的代表就是截至3月5日实现股价九连阳的A股公司罗牛山。随后3月9日,国家体育总局领导会见香港马会行政总裁的新闻,又再次引发外界的联想。
需要清楚意识到的是,“赛马”热的背后实际是对“赛马彩票”开放的期待。
而辨别这种“期待”是否只是一时的炒作,首先还是要了解清楚,25年以来,赛马运动到底在中国经历了些什么?
赛马在中国有着悠久历史,古时候“田忌赛马”的故事相信每个人都耳熟能详。
起源于英国的现代赛马运动于19世纪和20世纪初也曾在国内风靡一时,英资兴建的上海跑马总会和天津赛马会依靠赛马博彩获得很大收益。不过,赛马近几十年间在中国内地的发展缓慢,很重要的原因是支撑其发展的一项重要商业收入——博彩——遭到严令禁止。
但在受英国影响深远的香港,成立于1884年的赛马会却成为社会中最具影响力的非营利机构之一。
香港跑马地和沙田赛马场是亚洲主要的赛马中心,赛马会也是香港最大的单一纳税机构。赛马会不仅运营赛事,还提供赛马六合彩,另外从2003年开设足智彩,接受海外足球赛事投注。在2017年8月31日的周年大会上,香港赛马会公布2016-17财年为特区政府带来217亿港元收入,直接回馈香港社会的款项达305亿港元,慈善捐款总额达76亿港元。
香港跑马地赛马场。
赛马在香港有多重要,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从30多年前邓公那句经典的“马照跑、股照炒、舞照跳”中的排序中看出来。
随着世事变迁,从业人士并非没有尝试在中国内地重启赛马运动。
1993年1月,广州赛马场开幕,由广州体育发展有限公司在内的四家股东组成的广州赛马会进行管理,是广州市政府领导下不以营利为目的的公益性体育娱乐组织,也是中国大陆第一个具博彩性的有奖赛马场。
据第一赛马网报道,巅峰时期广州赛马场一场的投注额高达1000万人民币,每个赛马日有上万人入场。广州赛马会颠峰时期有5000会员,582个马主,1200多匹马。1999年,广州赛马会还从澳大利亚进口100多匹纯血马,用专机运到内地。
不过在1999年11月,中共广州市委、广州市政府下令停止赛马,同年12月广州赛马场被禁。在成立七年多的时间里,广州赛马场累计跑马超过700场,为慈善事业捐资超过3亿元,其中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期间,广州赛马会捐款1000万元。
广州赛马场的试验以失败告终,而在2001年6月的“中国国内旅游交易会”期间,爆出成都当地借“首届中国西部民族马术节”活动赌马的新闻,后续引发公安部、财政部、国家旅游局和体育总局等五部委在2002年初联合发文,禁止经营带有博彩性质的赛马活动。
无法像香港赛马会那样获得博彩经营牌照,内地的赛马运动只能以赛事活动来开展。例如由香港东方神马集团参与投资的武汉东方马城,每年举办国际赛马节,每周还有一次赛马日活动。还有自2013年来每年举办的“CECF国际驭马文化节”,定位为“高水平、高奖金、高市场化运作的无博彩性商业赛事”,近两年都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举办。
广州赛马场曾经的盛况。
没有博彩的赛马仍能拥有同样的吸引力吗?恐怕难以令投资者满足。
不仅是国内,国外的赛马从业者也对中国赛马行业的发展寄予厚望,认为这能提振许多国家日渐萧条的赛马市场。即便是香港赛马会,单纯的赛马六合彩营业额近年也出现下滑,靠足智彩的销售才保持了总体营业额的增长。而对于英国、法国、爱尔兰、澳大利亚等国家的纯血马驯养商来说,中国企业已经展示过对马的购买力,仍处于沉睡中的中国赛马业将是一片丰饶的市场。
令他们期待的关键当然还是“赛马彩票”。
关于国家将放松管制推出“赛马彩票”的传言在近几年不时见诸媒体,其中又以与海南的联系最为密切。
其根源在于2009年12月《国务院关于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的若干意见》中提到,“将在海南试办一些国际通行的旅游体育娱乐项目,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
而在2015年5月海南省马术协会成立后,赛马彩票的推进速度开始加快。同年8月,海南省文化广电出版体育局在复函海南省马术协会等部门《关于支持建设海南国际马文化体育旅游试验区的复函》中表示,“关于利用项目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彩票一事,建议你们科学规划,在完成速度竞技赛马场、马球场、马术场等配套设施建设,并建立常态化的运营模式后,再与我厅共同研究赛事与体育彩票嫁接等事宜。”
2017年8月,国家体育总局与海南省政府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协议中提到,“支持探索发展竞猜型体育彩票和大型国际赛事即开型彩票。”
在这则协议签署后的2017年10月,发生了一起受到媒体关注的事件。
根据财新当时的报道,一批以“中金、保利、中信、中银、工银、国开”等央企简称为名的互联网竞技博弈公司在海南多地批量注册成立。上述公司多以“互联网彩票、马术竞技、体育彩票、网络球类”等为经营范围,这些竞技博弈公司落户海南,被认为是为押注海南即将开放马彩。海南马术协会相关人士在回复财新记者采访时并未明确提到赛马彩票是否开放。
多家互联网竞技博弈公司在海南注册,来源:财新网
不说工商局并无授权公司经营互联网彩票的权限,从业务层面进行分析,即使海南开放赛马彩票,在互联网售彩被禁的情况下,这些“互联网竞技博弈公司”如何名不正言不顺地来凑这个热闹?不要忘记,开放赛马彩票最大的一个目的应该是“推进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发展”,如果赛马彩票销售全都可以在互联网上完成,那跟到海南旅游的关系就不大了。
一度试图推动赛马彩票开放的城市还有武汉。
早在2007年,就有来自武汉的全国人大代表表示,将在两会上提交《关于加快赛马产业发展推进赛马彩票试点发行的建议》,建议将体育彩票与速度赛马有机结合,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赛马型体育彩票”。2008年底,新华网曾报道“经国家有关部门批准,我国首家赛马彩票研究中心——武汉赛马彩票研究中心正式挂牌”。
此后,试图打造“中国赛马之都”这张城市新名片的武汉不仅持续运营速度赛马赛事,也曾多次传出“赛马彩票”将在当地试点开放的新闻,但至今,并未看到有实质性的进展。
武汉国际赛马节图,来源:湖北日报
“赛马彩票是否开放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是,如果把赛马跟足球放在一个位置来看,现在中超彩票没开,只有猜国外的比赛,那我们开放赛马的竞猜,是自己建马场办比赛,还是猜国外的赛事?拿足彩的例子来看是竞猜国外的比赛,这是可行性最高的。如果自己办,就回到和中超一个问题,你的赛事公正性是不是能够保证,这是一大门槛。”乐趣海南项目总监颜志告诉懒熊体育,他曾担任香港赛马会技术公司互联网彩票业务顾问。
“赛马彩票”开放与否并不明朗,但似乎没有阻碍企业的投资热情。今年3月初罗牛山的股价连续上涨受到很大关注。
公开资料显示,罗牛山旗下海南锦地房地产有限公司,注册了罗牛山国际马术俱乐部有限公司,经营范围显示,该公司主要从事马术俱乐部休闲娱乐服务、马术技术咨询服务、马术运动及休闲娱乐产品的开发生产销售、酒店及酒店用品的开发生产销售。
罗牛山近年来频频被市场与“赛马”概念联系起来,2017年10月的消息已令包括其在内的诸多“赛马”概念股出现过大涨。
而另一家上市公司,海南瑞泽于2月24日发布公告称,全资子公司海南瑞泽旅游控股有限公司,拟在三亚市投资设立海南圣华旅游产业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5000万元,拟定经营范围包括赛马产业项目投资、赛马场经营管理、赛事组织策划、青少年马术培训、马匹驯养、旅游项目投资开发等。2月26日,海南瑞泽股票复牌首日涨停,次日再度上涨5.18%。
结合市面上对赛马项目进行投资的信息,可以看出许多项目不仅与赛马有关,当中还涉及房地产开发,通常会配套俱乐部会所、酒店、博物馆等设施。
例如2017年3月成立的海南省马业协会,在当时的新闻稿中,协会会长覃国安表示,会员企业金沙银河赛马投资有限公司、赛马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作为领投公司,已在天涯海角附近选址,将在5年内投资逾百亿元,建设5000亩地规模的马文化产业园。建成后将成为国际一流的赛马场,建立马文化博物馆、马术学院,打造最具影响力的国际马术赛事等。
把目光放到海南以外,国内多个城市都有建设赛马相关的项目。
2010年,负责迪拜赛马世界杯运营的梅登城市公司宣布计划在天津宁河县建设“天津赛马城”,并定下两个五年计划,赛马城占地面积5000亩,还包括马术学校、饲料工厂、养殖基地、马医院和检疫中心、五至七星级豪华酒店、购物娱乐中心、赛马俱乐部、高档写字楼和商住房。
但到了2012年项目开工时,不仅名称变成了“天津驭马文化城”,投资方也从迪拜梅登变成了香港大漠马业。
几年时间过去了,天津驭马文化城后续再也没有新闻传出,反倒是2014年附近的楼盘开始发售了。
在2014年路透社的一则报道中,天津驭马文化城的代表拒绝对项目发展落后于计划一事接受采访。而为项目制定商业计划的人也存在疑问,“一开始我认为这不是很合理,我不清楚真正的商业模式是什么,博彩是被禁止的,门票和赞助都很差。”
香港大漠马业2013年开始投入另一个项目,即上文提及的“CECF国际驭马文化节”。2016年,他们成立了内蒙古伊泰大漠马业有限责任公司,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赛马场附近投资建设马主庄园特色小镇,官方资料显示占地约10亩,包含马文化展览馆、马繁育交易中心等设施,提到要将马产业、草原文化及旅游深度结合,“不仅适合居住,更是宴客、亲子夏令营及各类商业活动的理想之地。”
2017年“CECF国际驭马文化节”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举行。
大漠马业背后的操盘手是来自马来西亚的华裔建筑师张祖德,公开资料显示他是CHC杰士马主俱乐部的创始人,曾参与迪拜梅登赛马场的建设。张祖德曾多次对外表示过高水平的赛马赛事不需要依托马彩的观点。
即便是在内地投资多个相关项目的香港赛马会,目前的合作上也没有触及“赛马彩票”一事。3月9日国家体育总局领导会见香港马会行政总裁,在体育总局的新闻稿中也只是简单提到,“双方还就全民健身、体育彩票等领域的合作进行交流。”
2010年广州亚运会后,香港赛马会获得了亚运比赛场地从化马场50年租用权,但提及的是将打造成马匹训练中心,成为国内首个、世界第53个马匹“无疫区”马场,并从2018年第三季度开始陆续安排香港赛马过去接受训练。
曾是广州亚运会比赛场地之一的从化马场。
除了这些地市之外,2016年接受懒熊体育采访时,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体育局副局长的杨新利就表示过,新疆有马的培养生产优势,通过培育种马、设立马术业余学校、加强赛马场建设、开设马术电视频道和举办赛马活动等措施,推动全马产业链发展。
在回答关于46号文之后新疆的年度目标时,杨新利当时回答,虽然没有具体的规划,但“如果我们的赛马业能跟澳门的赛马业一样成熟,那么我们的目标可以轻松实现。”
2016年12月,新疆公布《关于加快现代马产业发展的指导意见》明确目标任务,其中就表示力争5年内在赛马条件较好的地区,建设3-5个与国际接轨的核心赛马场;支持以北疆为重点,建立巡回赛马制度,构建现代赛马组织运行体系,推动赛马常态化,推进新疆传统赛马赛事与国际接轨。但终归未有涉及彩票部分。
凡此种种,然而重新回溯这些省市在过去25年的多种尝试,从目前的结果看,并未能让赛马运动得以推广开来并获得受众的增长——马术的发展与此并无太多实际关联——这可能是这项运动未来能有健康发展更需注意的阻力。
“政策问题之外,还有市场环境问题,这么大的政策突破以后,赛马彩票推出来市场反应会有多好?有多少人会去买?能不能像香港赛马会一样给政府贡献足够的收入?一个问题是现在社会没有赛马的文化基础,赛马在海外销量每年下滑,在年轻人认知里地位在下滑,我们把赛马彩票突破之后,能不能有足够的市场支持来做这件事情?不去讨论当年广州的例子,现在有多少深圳人跑去香港买赛马?如果真的开赛马彩,可能还真的没有香港的影响力。”颜志说。
在中国内地投资赛马项目的公司或多或少都会对“赛马彩票”的开放抱有期待,但他们需要面对的一个现实状况是,在赛马彩票的开放并不像外界炒作的那么明朗时,如何找到合理的商业模式?是否有其他方法可以回收大量的投入?
否则一切都还会像过去一样,只是停留在“概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