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下午，我在上海安亭的蔚来汽车总部采访李斌，话题是智能电动汽车。当天上午，关于美团点评签约收购摩拜单车的新闻铺天盖地。李斌是摩拜单车的董事长，天使投资人，也是这个创意的原生者，所以我问了一句：“摩拜单车签约了？”他回答：“没有的事。”他说这些消息也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可能是某些股东有意向外释放信息，以影响谈判走势和结果，甚至不惜影响摩拜单车的声誉（注：指的是把具体经营数据披露出来）。
我能明显感到，李斌更希望的方向是摩拜单车独立发展，而不是被并购进某个体系。4月3日晚，摩拜单车召开股东大会，通过投票表决，宣布美团和摩拜签署全资收购协议。美团董事长王兴将担任摩拜单车新的董事长，他在内部信中说，摩拜的管理团队将保持不变，王晓峰将继续担任CEO，胡玮炜将继续担任总裁，夏一平将继续担任CTO。
摩拜CEO王晓峰在股东大会上的最后感言是，“规则就是规则，投票就是投票，如果大家做了这个决定，希望大家不要后悔。”他回顾了摩拜单车的历程，坦言团队也犯了很多错误，但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坚持公司独立发展，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中国创业公司永远绕不开各种巨头，“好多股东也纠结地问我的意见，坦率说如果公司独立发展有着非常大的机会，也有挑战，但是我没办法……我相信投资机构有自己的业务判断。”显然，管理团队希望的也是独立发展。
李斌本人4月4日在微信朋友圈中发声“继续爱mobike”，他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2015年8月摩拜的原型车，一张是2015年12月摩拜在上海临时办公室的团队合影。那最初的初心、产品、团队，会长久留在记忆里。
摩拜单车为何失去独立发展下去的机会？因为股东说话。
股东为什么说话，因为离预期发展有很大偏离。
为什么偏离？李斌不久前在深圳IT领袖峰会演讲时说，“补贴是互联网竞争的万恶之源”，“摩拜本来挺好，用户也挺开心，5毛钱一次，1块钱一次也没觉得是个事儿，突然有人不收钱了，你怎么办？这不是一个可以持续的商业模式。”摩拜目前月亏损数亿，用户曲线也开始下降，股东无法坚持。
但共享单车（也包括ofo）一直烧钱而不挣钱，是怎么一步步走向困境的呢？股东当初到底怎么想的？应该好好反思。没有他们的支持，竞争不会如此非理性。
一个该理性的生意，股东为什么把它弄成非理性？因为股东不是就一桩生意谈生意，他在意的是一个更大的生态、系统，他算总账，算得失。腾讯算的账里，还有摩拜对微信支付的加分项。摩拜是入口，是场景，是防御对手的必要举措。至于摩拜本身的商业逻辑、服务价值、可持续性，他真的足够关心吗？
前年采访沈南鹏，问他投资人和企业家出现不理解或者矛盾时怎么办，他回答：“我们会提供很多建议给创业者，但我们非常清楚，风险投资跟传统公司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投资的核心是人。我们跟公司创始人有不同的看法和观点的时候，只要不违反企业治理和发生利益冲突，我们会尊重创业者的选择。我认为我们永远是在司机旁边帮他看地图的人，创始人永远是驾驶员，如果今天他不愿意开了，或者是开错路了，我们可能没有办法代替他。”
中国的互联网创业，有很长时间是沿着上面这样的路径前进的。马化腾、马云的股份都不高，但他们牢牢控制着公司。这个模式，是以创业者企业家为主导的，而资本是辅助的。但近年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资本开始主导。资本袭来，为了抢占市场一切都可以补贴，打破一切正常的成本收益计算，等赢家通吃后，再补回来。
而那些失去了企业家、创业者的资产，就像失去了亲身父母的孩子，即使被并购到一个更大的体系里，结局又能如何？优酷土豆进入了阿里，去哪儿被百度送进了携程，其在市场上的竞争优势并没有提高，反而是在下降，它们变成了更大一盘棋中的棋子。如此而已。
腾讯、阿里这样的超级巨龙，凭借巨大的资金和资源，正在改变传统投资模式。因为他们不仅是投资者，而且是整个产业格局里的基础设施供应者、能源（流量）供应者，他们自己也是很多赛道上的超级运动员。所以，他们对被投资者命运的主导性、主控性，是远远超越一般的PE、VC的。面对这样的“全控型投资者”，如果他想进入哪里，想左右哪里的基本竞争格局，创业者是很难拒绝，也是很难抵挡的。
但是我们也看到，今天市场上充满活力和进取精神的力量，恰恰是和腾讯、阿里保持一定距离的有独立气质的力量。
今日头条创始人张一鸣曾经公开表态，“最近有同事郑重地跟我说，他加入头条的目的不是为了成为腾讯员工。我当然也不是，多没意思。”当时他还推荐了一首《Go Big or Go Home》的歌曲，“So if I'm gonna go at all，go big or go go go，go big or go home”，要么做大要么回家，但是，不是回到BAT。
这两年声名鹊起的拼多多，其创始人黄峥也说，那些帝国式的竞争，有明确地盘的界限，“但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的思路不该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是另外一个存在？”
中国互联网需要更多的“另外一个存在”，而且也有“另外一个存在”的空间，比如有独特气质的网易，比如终成大器的微博。超级巨头再强大，也只是一种看世界和对待世界的维度和方法。我们的商业世界，需要多样化、异质化，而不是强大的同质化。
对于阿里，对于腾讯，我相信他们一定明白企业家精神、创业者心态、初心的重要性。腾讯体系今天在投资领域的成功案例，都是更尊重创业者本身的结果，比如京东、滴滴、美团、阅文，等等。而阿里系孵化的盒马鲜生的成功，也是充分发挥以侯毅为核心的创业者作用的结果。
王兴是连续创业者，他在内部信中说，“摩拜是少有的真正的中国原创，是难得的有设计感的科技品牌，推动了绿色出行、低碳生活的普及，有着巨大的社会价值”，“正在成为中国创新的一张新名片”。美团定位自己是社会企业，王兴显然看到了摩拜的社会价值。希望美团高度尊重摩拜自诞生之日起，与生俱来的那种创造美好社会价值和公众便利的气质。希望这是企业家对另一种企业家精神的接纳和融合，而不是资本和职业经理人的结合。
摩拜单车兴起于对社会价值的承诺，就是借助智能化手段创造出行便利；摩拜单车受挫于资本狂潮侵袭下的非理性和动作变形。现在，是它回归正途、回归常识和理性、回归更本质的消费者价值的时候了。希望美团是这一正向价值的支持者和挖掘者，而不是讲述一个更高的估值故事的掘金者。
我们的商业世界当然离不开资本的作用。但一个健康的商业世界，一定是创业者不被资本狂潮所吞没的世界。那宝贵的、不受干扰的初心，才能通向光明的未来。
编辑：小烁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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