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其仁
2018年3月10日,北大国发院EMBA论坛第二期活动邀请到北大国发院周其仁教授,为其EMBA2016、2017级在校生及部分校友带来了一场题为《成本的博弈》的讲座。
国家和企业,为什么要与成本博弈?
体制成本掉头上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在全球竞争的新格局下,为什么中国与成本的博弈将决胜未来?
制度经济学家周其仁教授在本次讲座中为同学们打开了“成本”的黑盒子,指出了中国与成本博弈的取胜之道。
逃不脱的“成本诅咒”
今天美国的地图早已“锈迹斑斑”。“锈带”是美国的老工业区,锈越重,越凸显老工业基地的衰败。当年最领先工业国的钢铁工业已遭废弃,连拆的力量都没有。美国的制造业曾经成本领先,但随着时间的展开,早已风光不再。而当年完全不是竞争对手的,今天则表现得咄咄逼人,比如中国的制造业。
国与国之间竞争,靠的是发挥本国成本的比较优势。但比较优势会逐渐发生变化,因为产品成本沿着时间轴会成为“微笑曲线”:一开始,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工人操作的熟练、管理逐步走上正轨,产品的平均成本不断下降;随着时间的推移,“成本的诅咒”来了,平均成本开始上升。这是因为随着规模扩张,原材料可能开始供应不上;与此同时,组织机构开始变得臃肿不堪,管理费用上升;利润诱人,新的竞争者开始蠢蠢欲动,杀入这个高利润行业。
产品成本之外,还有体制成本。体制成本,包含作为“纯商业费用”的交易成本,经济体系运行的成本,以及制度成本等。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制成本也会再次上升,逃不脱“成本的诅咒”。
那么,企业家该如何破除“成本的诅咒”?正如通用汽车总裁斯隆所言,企业要么成本领先,要么与众不同;要继续保持成本领先,企业家需要通过学习和交流经验,找一个力量去对冲(成本的上升),让成本曲线上升得慢一点。
中国现在已经成为世界经济总量第二大的国家。但是,“第二大”并不必然意味着未来会成为“第一大”,因为曾经也是世界“第二大”的日本,就由于经济停滞成为了世界“第三大”,中国必须找到新的发展路径,才能避免重走日本的覆辙;中国企业家也必须有自觉的意识,居安思危,努力降成本或实现“与众不同”。
“中国奇迹”源于改革开放带来的“低成本”
改革开放四十年,正是与成本的成功博弈,使中国实现了连续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
1981-1986年的六五计划期间,中国主要亟待解决的是广大人民的温饱问题。在农村推行改革之后,随着体制成本的下降,不但温饱问题解决了,甚至出现了“卖粮难”的现象,农村出现了大量的剩余劳动力。
如何消化这些剩余劳动力?这就需要创办大量企业,而创办企业,资本从哪里来?改革总设计师邓小平这一次选择了“开放”:用全世界的资本来为中国搞经济建设;随着大量资本涌入,资本成本不断降低;同时,部分生产领域向民营资本开放,也进一步降低了资本成本。
产品生产好了,市场在哪里?“开放”再次让国人的目光转向海外,庞大的海外市场需求部分支撑起了中国的经济崛起。
这是成本微笑曲线前一半的故事:长期贫穷形成数目巨大的廉价劳动力及其他廉价生产要素;改革急剧降低中国体制成本,开放使中国大步迈入全球竞争;中国的学习曲线急升,人力资本投资增长迅速,观念、技能、知识推进经济增长。以上三个方面,使得中国尽显综合成本优势。
新挑战:全球竞争的“三明治”格局
“穷”曾经是中国的竞争力,因为穷,工资就低,就有相对的成本优势。但是,随着居民收入的提高,工资开始上涨,中国开始出现“用工荒”;同时,渐进改革给中国留下了一批半拉子工程,高位增长又带来了若干新问题、新挑战,中国开始进入成本微笑曲线的“后半段”。
据测算,中国的体制成本线近些年来重新向上,税收、政府收入、社保缴纳、土地出让金等法定成本的增速都远远高于名义GDP的增速;市场准入成本较高(表现为医疗服务供给不足、儿科大夫荒现象)、获得关键要素的成本较高(如供地瓶颈带来的房地产价格暴涨)、移动、退出成本较高(如“农民”退出农业、农村的体制性摩擦)、修订法律、政策的成本较高(如土地管理法的修订),这些都大大制约了中国企业在国际上的竞争力。
在中国体制成本高企的同时,全球分配格局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一方面,富国资本稀缺,科技领先,但失业率高企,国内收入分化加剧,平均收入增长减缓;另一方面,穷国劳力与资本、技术结合,比较优势日益凸显,中产阶层崛起,平均收入增长速度快于富国,国内市场拓展吸引了更多资本与技术投入。
全球竞争就像一个“三明治”,最上层是G7国家在科学技术上的独到性优势,最下层是印度、越南等逐渐兴起的成本优势,而中国正好加在两者之间:一方面成本优势渐失,另一方面独到性优势尚缺。
改革再出发:方子要对,量要足
从最简单的数学推理出发,成本曲线既然注定降了再升,能不能把曲线不断向右下方推移?能不能让成本上升得慢一些,或者至少比竞争对手慢一些?
中国的出路何在?唯有“改革再出发”。
在过去四十年当中,大力度改革带来了大成效:1980-1982年,包产到户三年基本覆盖全国农村;沿海开放,也很快从四个特区扩展到14个城市,再到上海浦东;民营企业合法化,1987年写进中央文件,1988年就写入了宪法等等。
中国的经济体量今非昔比,已经成为一头“大象”。但“大象得了感冒,不能只用小勺喂药”,改革力度小了,难以有成效。改革要再出发,加大力度,把种种体制成本降下来;同时,中国不可能永远依靠后发优势,要在原创性科学技术上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