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语：
文 / 冯超（天津财经大学经济学院金融系博士研究生）；彭魏倬加（浙江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张瑶（华中科技大学经济学硕士研究生）面对全球金融动荡加剧和国际投机资本冲击对各国经济的负面影响，有关托宾税政策的研究已经成为国内外近些年来的一个热点问题。同时，在托宾税有效性这个问题上也一直没有达成共识性结论。本文从詹姆斯•托宾的学术思想出发，重新审视托宾税的内涵，对托宾税相关争论、有关托宾税理论模型和实证研究等方面的国内外最新研究文献展开评述，并指出托宾税政策研究的发展方向，以期推动理论界和决策层对此问题的进一步关注。敬请阅读。
811汇改后，形成了更加透明的中间价报价机制，标志着我国汇率市场化改革取得了重要进展。同时，由于我国经济增速放缓和全球经济动荡等因素，也导致市场形成强烈的人民币贬值预期，并加剧了汇率市场波动。在这样的背景下，有关托宾税话题的研究和讨论逐渐兴起。如央行副行长易纲2014年发表在《求是》的署名文章和2016年央行相关负责人在新闻发布会上均表示了研究托宾税政策的必要性。结合当前形势，本文对近几年国外有关托宾税研究的最新进展进行了梳理和总结，以期为我国相关领域的研究提供参考，为政府相关部门决策提出建议。本文与国内其他托宾税研究综述类文献的主要区别在于：一是另辟蹊径，从詹姆斯·托宾本人的学术思想出发，回归托宾税的本源，来展开探讨托宾税理论的进展。二是不同于国内文献多侧重于对一些实施类托宾税国家的实践经验总结，本文主要侧重于对国外有关托宾税的理论模型和实证模型进行总结。三是重点对近五年的国内外文献进行梳理，从中窥探托宾税研究领域的最新进展。
一、托宾税政策的内涵及研究历史脉络
（一）托宾税起源——基于詹姆斯•托宾学术思想的视角
托宾税来源于詹姆斯·托宾1972年在普林斯顿的詹妮威学术演讲中建议的 “在飞速旋转的国际金融车轮中掺入一些沙子”，即对所有外汇交易按统一税率征税（Tobin，1972）。后来学者对托宾税的思想进行了延伸，将托宾税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类：狭义的托宾税就是指托宾最初提出的对外汇市场交易征税。广义的托宾税泛指各种金融交易税，也称类托宾税，不只针对外汇市场，还可对资本市场和银行体系等资本流动渠道征税，甚至还包括资本利得税和无息准备金等。
詹姆斯·托宾作为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成就“涵盖经济研究的多个领域，在诸如经济学方法、风险理论等内容迥异的方面均卓有建树”，除了以其姓名命名的“托宾税”，还有“托宾Q”、“蒙代尔-托宾效应”、“托宾分析”等经济学名词。詹姆斯·托宾学士、硕士、博士均就读哈佛大学（1935-1947），那个时期哈佛大学云集了熊彼特、里昂惕夫、萨缪尔森、加尔布雷斯等一众经济学大师，那个时期哈佛也聚集了一些天才级学生，如我国著名经济学家张培刚、浦山等，这奠定了托宾厚重的学术基础（王砚峰，2002）。巧合的是，詹姆斯·托宾和张培刚、浦山一样，博士论文导师都是约瑟夫·熊彼特。但与熊彼特的理论思想不同，詹姆斯·托宾自诩为凯恩斯的门生，是一名典型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是凯恩斯主义的卫道士，现任美联储主席、新凯恩斯学派代表人物珍妮特·耶伦也是托宾的学生。托宾税的提出也是其学术思想的体现，其思想来源也自然可以追溯到凯恩斯的宏观经济理论。托宾也专门提到，托宾税源自凯恩斯的代表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在这本书的第12章中，凯恩斯对操控金融市场的投机者提出了批评，并主张对投机资本流动进行征税，以使投资者和他们的资产保持持久的联系。在那个金本位主导的时代，包括后来布雷顿森林体系得固定汇率时代，外汇交易量和活跃度都不足，凯恩斯主要针对股票市场，他强调，未来金融市场上实施的交易税对限制短期投机者和促进长期投资有着显著的作用（凯恩斯，1936）。而到了20世纪70年代以后，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电子交易广泛化等推动外汇市场规模迅速发展，投机活跃、汇率波动加剧，并可能影响经济金融稳定，詹姆斯•托宾将凯恩斯的理论发展到外汇交易和国际资本流动层面，最终提出了对外汇交易统一征税的主张，以达到减缓资本流动速度、抑制投机和稳定汇率的目的。因此，一些把托宾税作为反全球化、反市场化工具加以利用或给予批评的文献都有失偏颇，托宾税应被作为凯恩斯主义的政策主张，并不反对自由市场经济，而是希望通过抑制投机和经济波动来促进自由市场更加稳健运行。
（二）托宾税研究历史脉络
实际上，在1972年詹姆斯·托宾首次提出托宾税倡议的一段时间里，“如同一块石头沉入大海”（Tobin，1978），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同时，迄今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真正实施过纯粹针对外汇交易的托宾税，仅仅引入一些诸如无利息准备金、金融交易税等类托宾税的实践。究其原因，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在上世纪70-80年代，全球外汇交易规模不大，投机力量还未成气候，外汇交易和国际资本流动并未引发金融市场的剧烈波动。二是发达经济体在经历了“滞胀”问题后，凯恩斯主义招到嫌弃，自由主义风靡资本主义世界，有效市场论被奉为圭臬，而托宾税这种降低市场流动的工具是与当时的主流相悖的，甚至被贴上“反市场化”的标签。三是一些发展中国家，如中国等，外汇面临严格的资本管制，本身就不存在国际资本的自由流动，也就完全谈不上使用托宾税这种监管工具了。
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世界经济金融全球化、自由化程度深化，如1987年全球股灾、1989年拉丁美洲债务危机、90年代欧洲汇率机制危机、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2008全球金融海啸及最近的连续“黑天鹅”引发的全球外汇市场动荡等一系列事件的爆发，关于托宾税的研究和讨论逐渐兴起。
从国际视角看，首先，全球外汇交易规模爆发性增长，国际资本流动对经济金融的影响显著增强。2016年9 月，国际清算银行（BIS）外汇市场调查报告显示，2016 年 4 月份全球外汇市场日均交易量为 5.09 万亿美元，管理汇率波动，防范跨境资本流动风险成为各经济体相关决策部门的重要挑战。第二，全球外汇投机力量日趋强大，货币攻击事件频频发生，并对所在国经济产生负面影响。全球日均5.09万亿美元的外汇交易中，只有约2%是实际贸易和投资产生的，一些国际资本投机大鳄，手握巨额资金，随时可能利用一些国家汇率制度缺陷和金融市场漏洞，对其货币实施攻击，如索罗斯在1992年和1997年对英镑和泰铢进行了成功狙击，引发金融市场动荡甚至金融危机。近几年，国际投机资本又有了新的发展和变化，呈现出工具复杂、杠杆率高、隐蔽性强等新特征。这种国际金融市场外汇投机的新趋势,为各国金融货币当局敲响了警钟,倒逼各国政府必须不断研究新的国际资本流动监管对策,确保本国金融稳定性。第三，面对国际投机冲击和跨境资本流动的复杂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对资本账户自由化进行了反思。IMF改变了以往一味鼓吹资本完全自由流动和反对任何资本管制措施的观念，并创造了一个新的名词—资本流动管理工具（Capital Flow Management Measures，CFMs），为抑制资本流动可采取托宾税等各种审慎措施。目前，针对跨境资本流动进行监管已达成国际共识（张春生，2016）。
从国内视角看，首先，中国经济金融领域的结构性改革可能会增加汇率波动。当前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8·11”汇改均以及人民币加入SDR展示了政府推动市场化改革的决心和参与全球竞争的信心，但同时也会影响不同市场主体预期，并引起国际投机势力关注，增加汇率波动性，如2014年以来持续的资本外流和强烈的人民币贬值预期。这需要我国在提高汇率的灵活性和维持适当的资本管制之间做好权衡。第二，过去的资本管制有效性已大打折扣，需加强资本流动管理工具的创新。“8·11”汇改之后，人民币中间价形成机制更加灵活，逐渐走出与美元挂钩的固定汇率制度，夯实了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基础。目前，离岸人民币汇率形成机制已基本市场化，在岸人民币外汇市场开放程度也不断提高。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经济金融全球联动性明显加强，资本账户开放将是大势所趋，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不可逆，以往的资本管制已难以为继，研发新的资本流动管理工具迫在眉睫。第三，资本流动管理呈现从数量型工具为主向价格型工具为主过渡的趋势。在当前全球市场动荡和我国资本账户开放进程加快背景下，过去以数量型工具为主的资本管制，要么在面临热钱流入时外汇储备上升过快，要么在资本外逃时外汇储备消耗过大。常规外汇冲销的干预措施收效甚微，往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面对日益复杂的跨境资本流动和外汇投机冲击，资本流动审慎管理机制构建的趋势可能是更好地发挥市场决定作用，优先采取税收、无风险准备金等歧视性低但又有效的价格型工具，这也有利于保持外汇储备稳定。
因此，在全球金融动荡加剧，我国资本项目没有完全可兑换，外汇市场开放度不足等内外部环境下，为加强抵御投机资本攻击的能力，有效维护我国货币政策独立性和宏观经济稳定，对国际上有关托宾税政策的最新文献开展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二、关于托宾税的争论
（一）支持托宾税的文献回顾
根据托宾税支持者的观点，托宾税是一个具有可操作性的税收，这一税收可能有助于提高金融系统的稳定性。从已有文献来看，托宾税主要有以下三个优势：一是托宾税能够降低金融危机发生的概率。这主要基于对托宾税稳定汇率作用的支持，如Raffer（1998）认为托宾税能够起到减少利率套利吸引力和降低汇率波动的作用。Schmidt（2001）认为托宾税有助于危机时期官方外汇储备的增加，同时通过统一实施托宾税，可以大幅降低行政成本和管制成本。丁剑平和赵晓菊（2014）认为我国目前还没有完成利率市场化和资本项目开放，面对金融要素在虚拟经济领域加速“自我实现”的冲击效应，可通过托宾税来“安装减速器”（托宾税）。否则，潜在的货币危机会愈演愈烈，最终将抑制我国经济健康发展。二是可以将托宾税的思想进行拓展，对其他金融市场交易征税。如Palley（2003）认为，托宾税作为与金融市场交易相关众多税种中的一个，其思想对其它金融交易税也会起到支持的作用。同时，这种类托宾税在一些国家也有了具体的实践，如智利在上世纪90年代实施的无息准备金政策和巴西2009年实施的金融交易税政策。三是托宾税在维护金融体系的稳定性时可能带来可观的税收收入。Grabel （2003）认为托宾税可能会增加政府财政收入。如果按照0.05%的税率实施托宾税，可能会带来150亿美元的收入。
（二）反对托宾税的文献回顾
一是托宾税不仅难以有效抑制投机，还会对经济发展产生负面作用。设计这一税收的目的是为了减少价格的波动，但同时，这一税收实施的结果却很有可能是增加了价格波动。Sen et al.（2004）认为，托宾税实施的首要问题是区别正常的商业活动需求和货币投机活动。如果不能将这两者进行区别，则实施托宾税是不可能达到预期效果的。Lyons（2001）认为外汇市场每日巨大的交易规模不仅反映投机行为，也反映流动性和风险分担行为。托宾税这种不加区分的税收处罚不仅不能稳定交易，还影响流动性提供和信息传递效率，反而会增加波动性。Ankan&Yurtsever（2004）认为，托宾税可能限制投机资本活动但同时也可能阻止资本的流入。Sarfati（2003）也认为，即使采取较低的税率，投机者仍会继续进行投机活动，如果实施高税率，金融体系现金流将会在国内流动，从而限制国际资本流动。二是托宾税在征收机制设计和实际具体操作中存在困难，并可能导致金融交易避税行为。如Yilmaz（2002）认为，托宾税的实施要求有重大影响力的金融中心之间的合作，但实际上这种国际合作非常困难，结果是大部分的外汇交易都会转向免税的国家或地区。三是托宾税还存在税负归宿问题。Auerbach（2005）指出，批发贸易商，特别是参与短线外汇交易者，将承担税收的初始成本，最终谁真正支付将取决于金融部门不同环节的竞争程度。从长远来看，税收的大部分可能最终会被转嫁到普通消费者身上。
（三）有关托宾税争论文献的总结
综上所述，在托宾税的实践还比较缺乏的情况下，国外有关托宾税争论的文献全面系统地对托宾税政策的利弊进行了分析，大大丰富了托宾税相关理论体系，无论是对其进一步的理论研究还是开展托宾税的实践都具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同时，从上述争论也可以看到这些文献或多或少存在着对托宾税本质的误解。托宾税的提出者詹姆斯•托宾已于2002年作古，如果他看到这些文献，也许会有一点“无可奈何”的感觉，正如托宾本人所说“对我的主张得到大家的关注，我肯定是满意的。问题是很多赞扬并非来自应该来的地方”。如很多文献认为托宾税的好处之一是增加税收收入以资助一些发展项目，而托宾并没有把征税作为目标，其目的是抑制投机。另外，还有一些人以托宾税作为反对全球化的工具，更是与托宾本人的思想背道而驰。
三、关于托宾税的理论模型研究
过去关于托宾税理论研究文献中主要采用基于市场有效和理性预期的传统市场均衡模型。近几年，随着市场的发展和理论的进步，相关理论模型主要集中在利用外汇市场“微观结构”来解释现实中外汇交易主体的行为。这些模型通常假定市场参与者在做出买入或卖出决定时遵循“经验法则”，将市场参与者分为非投机者、“基本面”投机者（基于对资产基本面价值分析进行交易）和“噪声”投机者（也称技术分析投机者）和货币当局（央行外汇干预）来描述。有关托宾税的理论模型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传统的一般均衡模型
Danilova&Julliard（2014）运用效用最大化理论对市场均衡进行分析，分别对高频、中频及低频的均衡价格决定模型进行了详细具体的介绍，通过研究不同程度的信息不对称及市场摩擦对均衡市场的流动性及波动性的影响，以及实施托宾税会对以上变量造成什么影响。他们得出，交易成本的增加如托宾税的实施，降低了市场的弹性，增加了市场的波动。此外，在更高程度的逆向选择市场中，这一效果更加明显。Chen&Chang（2015）在考虑税收和价格粘性机制基础上构建了一个理论模型，以评估引入托宾税的经济影响。模型显示，托宾税通过提高货币交易成本能够有效抑制投机，并增加汇率稳定性。模型还表明，不仅对汇率，引入托宾税还可减少消费，投资和就业的不稳定性。
（二）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DSGE模型）
与其他领域的广泛应用类似，DSGE也被用于对托宾税政策的研究，如Lendvai et al.（2012）共同提出的DSGE模型就被欧洲委员会用来分析金融交易税所带来的经济影响。Solilova&Nerudova（2015）在此基础上，也通过运用评估影响效果的DSGE模型来分析金融交易税对欧盟成员国所产生的经济影响。结论显示，实施金融交易税会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如GDP的降低、金融市场交易量减少及资本成本增加等，而实施金融交易税所带来的正面效益如税收收入远不能抵消以上负面效应。因此，由于目前欧盟正处于增长乏力时期，此时实施金融交易税是不明智的。
（三）异质代理模型（Heterogeneous agent models）
面对日益复杂的全球外汇市场，基于均衡原则的传统模型已难以有效描述外汇市场的高频动态变化。为了更好地对汇率进行解释，一些文献广泛采用了异质代理模型，并应用在托宾税研究上。如Stanek & Kukacka（2015）通过异质性代理模型得出，托宾税可以适度降低波动性和峰度，还能起到减少时间序列错误定价的作用。Davila（2015）用一个类似的竞争金融市场均衡模型刻画了最优线性金融交易税。他表示，当异质信念诱导投资者过多交易时，征收金融交易税始终是最优选择。
（四）其他模型
Ehrenstein et al.（2005）和Mannaro et al.（2008）通过零智能代理模型（Zero intelligence agent models）得出，如果税率不会高到影响市场流动性，那么引入托宾税能够显著降低波动性。Bianconi et al.（2009）、丁晓钦和鲁春义（2014）均使用博弈论方法得出，托宾税可以降低投机者利润、从而减少市场交易规模。Bloomfield et al.（2009）和Hanke et al.（2010）通过实验室试验方法发现，当市场规模庞大，流动性充足时，托宾税可以减少市场波动，但市场市场规模小且流动性差时，托宾税反而会加剧市场波动。Gandolfo（2015）通过构建一个汇率的非线性连续时间动态模型表明，引入托宾税可以减少投机者的利润，增强系统稳定性。
篇幅所限，本文并没有将所有有关托宾税的理论模型涵盖进来，但通过对以上这些理论模型的文献梳理，可以看到：一般均衡模型、动态随机一般均衡模型、异质代理模型、零智能代理模型等这一系列模型探究了托宾税对市场流动性、波动性、交易规模等各方面的影响，但不同的模型得出的结论不完全相同。这可能也是目前托宾税还存在如此多争议和不确定性的原因之一。托宾税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可以借助与各自观点一致的模型来支撑和倡导他们的主张。当然，所有的理论都有其发挥作用的条件。托宾税也不例外，不同的模型选取不同的实验样本，可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如认为市场流动性充足时，托宾税可以发挥显著的作用，而市场流动性不足时，则可能会产生负面效应。在决定是否以及如何制定托宾税时，各决策主体都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结合本国的经济环境，选取准确的模型进行评估，而不是片面地借鉴其他模型。这样才能达到实施托宾税的理想效果。此外，托宾税的潜在影响可能远远不止以上模型中所得出的那样。在未来的研究中，不管是完善已有模型还是构建新的模型，样本的选择、新变量的添加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另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托宾税税率的确定，究竟怎样的一个税率能达到最优，产生最大的经济效应，这也是在未来的研究中需要重点解决的问题。而在模型的适用过程中，应考虑本国市场的实际情况，来决定是否推行托宾税以及确定合理的税率。
四、关于托宾税的实证研究
国内关于托宾税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巴西、智利等实施过类托宾税政策的实践总结和一些定性研究上，目前还没有关于托宾税对汇率波动性影响的实证研究，国外相关的实证研究也不多。一方面是由于外汇市场比较分散，收集交易规模、买卖价差等数据比较困难。另一方面是由于目前还从来没有国家实施过纯粹对外汇现货交易征收的托宾税。纵览近几年国外有关托宾税的实证研究文献，主要有两大类：
（一）基于外汇市场的狭义托宾税的实证研究
这些文献主要基于引入托宾税会引发买卖价差变化或交易规模变化的假设，引入一个托宾税的代理变量，然后分析这个代理变量与汇率波动率的关系。Aliber et al.（2003）针对外汇现货交易数据不易获取的问题，使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1977 年1月1日至1999年12 月31日美元、英镑、德国马克、日元和瑞士法郎外汇期货的每日价格数据作为代理变量做时间序列分析。结果表明，除了德国马克，交易成本均与波动性呈正相关，引入托宾税后，每增加0.02%的交易成本会导致波动性增加0.5%。Lanne & Vesala（2010）使用1992年10月1日到1993年9月30日德国马克美元货币对和日元美元货币对汇率数据进行回归分析，结果表明，托宾税增加交易成本的同时，也增加了汇率波动性。以上学者的实证研究均认为托宾税降低汇率波动的作用不显著，甚至加剧了汇率波动，而另外一些学者的研究则得到了相反的结论，认为引入托宾税对稳定汇率有重要作用，如Jaouadi（2013）分析了1990-2011年托宾税对英国、日本和德国汇率波动、国际贸易的影响。结果表明，托宾税降低了汇率波动性，有助于提高汇率稳定性。同时，托宾税对对外贸易产生了积极的促进作用。Damette（2013）对2008-2010年欧元美元货币对和欧元日元货币对每日数据进行分析。结果表明，托宾税实施会降低外汇市场波动性，特别在外汇市场买卖价差、交易规模和波动性都很高的2008年秋季的金融危机时期，托宾税能起到有效的稳定市场作用。
（二）基于股市等金融市场的广义托宾税的实证研究
尽管缺乏直接对外汇市场征收托宾税的样本，但股票市场印花税等金融交易税也起到类似托宾税的功效，这些数据的获取也更容易，很多学者都采用类似的方法进行托宾税政策的实证研究。Deng et al.（2014）选取在中国内地和香港证券交易所上市的53家国内公司股票作为样本，对1996-2009年最近七次印花税的调整期间的数据进行实证研究，他们认为这一研究结果可以作为托宾税支持者的重要证据，以此来说明托宾税在抑制资本波动中的作用。研究发现，对于不成熟的市场而言，更高的交易成本往往会减少价格的波动。然而，在发展水平较高的成熟市场中实施托宾税则是不明智的举措。更高的交易费用往往增加而不是减少价格的波动。在这一市场中，投资者往往是比较理性的，能对金融资产的价格做出正确的判断，做出合理的投资决策。Wang（2014）运用事件分析法对中国实行股票交易税的长期实践进行分析，检验托宾税对资本市场的影响，以及对公司实体和金融政策的影响。实证研究得出，与之前在成熟市场的实验发现相比，在中国减少托宾税不仅不会加剧股市波动，还可以增加股市流动性。税收的减少进一步导致市场估值、投资、创新和股票融资的增加，表现出了二级市场对实体经济的强大反馈效应，表明在金融市场上强制实行托宾税具有消极影响。法国在2012年8月1日率先在欧盟区征收托宾税（金融交易税）后，Becchettiet al.（2014）的实证研究为评估法国托宾税实行的影响提供了开创性的方法。他们选取巴黎交易所的蓝筹股，研究了征收托宾税对这些股票的交易数量、流动性（买卖价差）、不稳定性的影响。结果显示，法国托宾税的实行减少了交易数量和日内交易波动。
从上述国外有关托宾税的实证研究文献，可以总结出：从实证方法看，学者们创新研究思路，很好地解决了缺乏实践数据积累情况下的托宾税实证研究难题。一方面抓住外汇市场量价关系这个核心要素，这种非常巧妙的处理方法，将托宾税实施和外汇交易量有效衔接，构建了一个托宾税的代理变量，进而通过度量托宾税和价格波动性的关系来研究托宾税有效性。另一方面，将托宾税的思想延伸到其他金融市场，特别是通过市场成熟、数据丰富的股票市场，将金融交易税视为一种托宾税后，可以很好的进行实证研究，观察托宾税实施对金融市场的影响。从实证结果看，在外汇市场上，托宾税与汇率波动之间的关系仍然没有定论，有实证得出引入托宾税会增加汇率波动，也有实证表明引入托宾税有利于汇率稳定。在股票市场上，托宾税的影响是多方面的，在成熟市场与不成熟市场中存在差异性，并有一些文献专门对中国市场进行了实证研究。总而言之，这些国外文献的创新方法打开了托宾税实证研究的大门，对我国有关托宾税的研究非常具有启发意义，特别是在当前国内几乎没有托宾税相关实证研究的情况下，这些方法可以充分借鉴过来，为我国制定托宾税政策提供事实依据。当然，国内缺乏托宾税实证研究文献的一个重要因素是缺乏外汇市场的历史数据，但这两年，随着经济金融开放度的提高，无论是离岸外汇市场还是在岸外汇市场，数据的完整性都有了提高，已经具备了引入国外这些先进实证研究方法的基础。
五、结论及展望
纵观已有的托宾税文献，国内外相关领域的研究已经有40多年，其发展历程概括起来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相关研究并没有形成系统的研究框架，也缺乏研究连续性，时冷时热，时断时续，往往是每到一个金融危机周期，有关托宾税的研究才会被提起。二是有关托宾税政策有效性的研究一直没有形成共识，争论持续不断，这也导致有关托宾税的实践不多。三是国内和国外在托宾税研究深度上还有一定差距，国内有关托宾税的理论模型和实证研究文献非常稀少。综上所述，本文建议，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进一步深化研究：
（一）更加侧重于针对外汇市场托宾税的研究
按照詹姆斯•托宾本人的说法，托宾税的目的是“在飞速旋转的国际金融车轮中掺入一些沙子”，更多地是针对货币投机冲击和国际资本流动大进大出，需要学者们回归托宾税本源，重点加强托宾税对外汇市场影响的理论研究，对如股市印花税等金融交易税的研究可以作为托宾税相关辅助性研究。同时，国际投机资本对本国金融市场的冲击通常也要以货币兑换为前提（如离岸市场做空人民币的前提是能先借入足量的人民币），因此管好外汇市场这个货币资本流入流出的关键环节，推动外汇市场托宾税工具研发，也可以防范资本大进大出对本国金融市场的影响。
（二）托宾税研究应与汇率制度改革和人民币国际化联系起来
在封闭的经济体内，托宾税这个研究话题会失去研究意义，有关托宾税争论和理论、实证研究只有在开放经济体和资本自由流动下才更能彰显价值，托宾税政策研究最终要回到汇率问题上来。在当前我国汇率制度市场化改革和促进金融业双向开放背景下，通过托宾税政策研究，系统、深入地对托宾税政策进行理论分析与实证研究，探讨托宾税与其他政策的协同配合，并在此基础上完善国际资本流动审慎管理框架，有利于规避我国资本账户开放和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的风险，对我国货币政策受限于“三元悖论”困境的问题也提供了解决思路。同时，探讨托宾税实施的时机选择、机制设计和具体操作，对如何做到既不重回资本管制的老路，又能达到抑制投机、稳定汇率和为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保驾护航”的目标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三）国内有关理论建模和实证研究的文献会逐渐丰富
通过文献梳理可以看到，有关托宾税的理论建模和实证研究主要集中在国外学界，相关研究成果比较丰富，可以充分借鉴来研究中国问题。过去，我国外汇市场一直实行比较严厉的资本管制，外汇市场开放度很低，相关数据也不易获得，缺乏托宾税政策研究的素材。近几年，随着利率市场化的基本完成和汇率市场化的进程加快，外汇市场成熟度、开放度明显增强，特别是离岸人民币外汇市场发展迅猛，国内有关托宾税政策的研究也必然增加，如何根据中国金融市场自身特点引入恰当的理论和实证模型，需要国内学者进一步深入探讨。另外，针对托宾税影响的实证研究方面，可以扩大样本量，并对不同国家的研究结果进行比较，从而得出更为精确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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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当代金融研究》 2018年第二期（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
本篇编辑：彭淳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