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佟亚云
编/李悫
今年1月，自企业家毛振华“亚布力雪地陈情”事件后，关于东北的话题持续升温。1月中旬，旅游景区雪乡又陆续被爆出“宰客”与“黑导游”事件。
再往前追溯，过去的2017年，东北三省有多家大型企业陷入危机或宣告破产。其中既有像辉山乳业这样的大型民企，也有大连机床、沈阳机床等昔日的“巨无霸”国企。
“投资不过山海关”，这是近期以来外界对于东北营商环境的评价。
从更宏观的角度来看，东北经济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解药”何在？东北现象对其他区域有什么样的启示？
1月12日，“公司深读”专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副所长李佐军，共同探讨东北经济的现状与出路。
东北经济问题的根源在于人的观念
公司深读：你认为东北经济问题的根源在哪？
李佐军：第一，东北的历史包袱比较重。因为东北在建国以后是“共和国的长子”，是我国重工业发展的一个先行区域，现在东北的“老大思想”反而成为一种发展的障碍。
第二，东北的国有企业比重偏高，民营经济发展滞后，这种企业结构对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经济发展不利。
第三，东北是一个典型的资源密集型区域，在工业化早期和中期是一个优势。但现在随着中国工业化进入到中后期阶段，即进入到知识技术密集型重化工业与生产性服务业相交融的新阶段后，过于依赖资源反而成了一个劣势，产生了“资源的诅咒”。比如当煤炭、石油等资源价格一下跌，就陷入很大的被动。
第四，东北长期以来对政策过度依赖，反而削弱了内生增长动力。
公司深读：在这些根源中，你认为最本质的是哪一个？
李佐军：是人的观念问题。人们常说，制度是根源，但实际上制度并不是最根源的，最根源的还是观念，因为制度靠改革，改革靠人，人的行为靠观念的引导。
比如说，地方官员的法治意识、服务意识，企业的创新意识、竞争意识，居民的诚信意识、创业意识等，就对一个地方的改革与发展影响重大。
公司深读：如何破解东北的观念问题？
李佐军：要去掉“老大”和“官本位”思想，形成新理念。由向上要政策转为向下（市场、民间）要活力；由眼睛向内转为眼睛向外（强化对外开放、外部合作）；由向后看（强调辉煌历史）转为向前看等。
公司深读：如何看待“投资不过山海关”这种说法？
李佐军：这种说法当然有点绝对了，但是它也确实反映了一种现象。
东北不是没项目，可做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但是投项目要考虑投资回报率，或者投下去能不能挣到钱。
产业配套、市场需求、政企关系、企业负担、基础设施，还有诚信观念、契约意识等因素都影响企业的盈利。
此外，劳动力成本、融资成本、制度性交易成本等偏高，都要侵蚀企业的利润。
国企特权要消除，营造公平竞争环境
公司深读：你认为一系列政策扶持给东北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李佐军：在短时期内确实支撑了东北的发展，如增加了GDP，完善了基础设施，改善了当地生产生活环境。同时也解决了一些就业，增加了居民收入，弥补了社会保障的缺口等。
政策支持不仅是为了解决短期应急问题，更是为了促进东北持续健康发展，或者说实现东北根本上的振兴。
现在看来，如果一个地方的发展过度依靠政策支持，就像温室里的豆芽，自身的市场竞争力不行，是不可能实现持续健康发展的。
但东北现在对政策支持过度依赖，反而影响了东北的发展。
公司深读：如果不靠政策，东北产业结构应如何调整？
李佐军：产业的选择应由企业、市场来决定。政府或者学者人为地去选择产业，我觉得都不太合适。
只要把国有企业改好了、民营企业地位提高了、公平竞争环境形成了、法治环境形成了、政府服务到位了，即使企业有了好的营商环境，企业和创业者自然会选择好产业，而无须政府和学者去操心。
公司深读：让市场去调整产业结构，是吗？
李佐军：是的，市场是调整产业结构的最好机制。当然前提是，首先要有较完善的市场。现在东北国有企业比重过高，垄断行业过多，政府服务不到位，法治环境没形成，离完善的市场还有很大差距。如果形成较完善的市场，企业等市场主体就会选择好适合自己发展的行业。
公司深读：从操作层面看，你认为国有企业改革应该通过什么样的路径来进行？
李佐军：近些年中央对国企改革已经做了很多部署，如推进混合所有制改革、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建立现代企业制度等。
需强调的是，国有企业改革不能单方面进行，一定要与非国有企业改革一起进行，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对东北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为民营企业发展创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国有企业、民营企业都重要，关键是要实现二者之间的公平竞争。国有企业的特权要尽快消除，在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中，谁输谁赢应由市场竞争力说了算。
区域差距将进一步扩大，人口外流也有正面作用
公司深读：东北面临的问题对于全国其他区域而言，有什么启示意义？
李佐军：西北、华北的一些地方跟东北有类似之处，都是资源能源密集型重化工业比重高，都对资源依赖程度高，都面临比较大的转型压力，都面临着培育新动能的艰巨任务。
新动能最主要的是要靠新人才、新技术、新信息等高级要素来支撑发展，东北、华北部分地区、西北这些地方正好在高级要素方面比较差，吸引高级要素的能力和环境也差一点，而北上广深这些发达则吸引高级要素的能力强。
因此，区域差距还可能进一步扩大，”马太效应”发挥作用，先进的地区更先进、落后的地区更落后。这是当前和未来一段时间我国发展面临的重大挑战，并非靠一般的政策可以扭转。
公司深读：那些吸引高级要素能力较弱的区域应该如何应对 “马太效应”？
李佐军：有些地方区位条件整体比较差，你再费脑筋也难以解决问题，唯一的出路是将人口迁移出去，把它变成森林、草地密布的生态环境较好的区域。若非要强行搞大投资，其最后结果是得不偿失。
在精准扶贫中，就有一种扶贫方式叫易地搬迁扶贫，即把生产生活环境差的地区人口整体搬迁到有产业基础、就业岗位的地区。
东北不是说整体都不行了，有些地方还是相当不错的，还是要通过市场的力量或政府的支持去努力发展。但东北也有一些偏远落后的、基础比较差的地方，要采取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搞投资、上项目一定要算成本收益，看值不值得，不能违背经济规律。
公司深读：总结一下你的观点，就是东北或者说其他全国有类似问题的区域，我们要在内部进行区分对待，有条件的地区可以解放思想，把市场经济引进来，搞好民营经济，对于条件确实不好的区域，让人口和市场选择它的走向，是这样吗？
李佐军：对。我要强调的一点是，不要过分渲染东北人口外流的副作用，我认为有些是有正面作用的，是符合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因为人要往高处走。与其将他们捆在一个地方继续受穷，还不如让他们到更好的地方去，寻找更好的就业岗位和更高的生活质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