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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翻脸比翻书还快
2017年12月18日下午,美国白宫公布了川普总统任内首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报告指出,美国将应对来自世界各地的、日益增强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上的竞争。二战后70多年和平与发展的一页已经翻过,取而代之的是大国对抗卷土重来。
不谈恐怖主义、朝鲜、伊朗和俄罗斯,只关注中美关系。川普称中国是『修正主义国家』,在贸易、外交、安全领域是美国的竞争对手,措辞严厉前所未有。任何自说自话、自欺欺人毫无意义,既然已经被树成了标靶,坦然接招是唯一应对。
对比川普总统的前任,奥巴马在他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是如何定义中国的呢?2010年『寻求与中国建立积极、建设性、全面的关系』,2015年更进一步『欢迎一个稳定、和平与繁荣的中国崛起,并寻求与之合作』那是在贸易全球化时代。
『美国优先』的川普刚上台,中美关系还算说得过去。从4月7日春风习习的海湖庄园会,到5月15日一带一路高峰论坛,美国破天荒派代表参加,中美关系似乎蜜月可期,媒体也趁机大吃蜜蜂屎。直到11月9日的2535亿美元中美贸易投资大单,让嗅觉灵敏的人开始闻到一丝破财消灾的味道。再往后的越南岘港点名批评、贸易摩擦,让中美从大秀恩爱的‘伙伴’,渐变成了龃龉不断的路人。
安全方面,朝核协商对话仅剩装模作样;经贸方面,虽然巨额贸易逆差在2535亿美元大单庇佑下,暂时还未撕破脸,但不公平贸易指责、反倾销反补贴、知识产权调查……川普翻脸之快堪比翻书。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川普如此怒不可遏?
§ⅱ 围绕石油的恩怨
先搞明白一个前提。美国最核心的利益是什么?是美元。开动印钞机,就可以买遍全球,无论谁掌握了这项权利,都是最核心的利益。美元之锚是什么?是石油。
众所周知,1971年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为挽救与黄金脱钩后岌岌可危的美元信用,美国费尽周折,于1974年和沙特阿拉伯达成石油美元协议。这一协议规定美元是石油交易的『唯一』货币。借助沙特举足轻重的石油输出份额,1975年所有OPEC成员国都认可了这一协议。美国凭藉自身雄厚的经济、军事实力,把美元牢牢锚定在了石油上,在金本位后重塑了美元独步全球的货币霸主地位。
进入80年代,在1980年到1988年的两伊战争期间,伊拉克欠下阿拉伯国家巨额债务,单是科威特就高达140亿美元。伊拉克希望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降低石油产量,藉以推动石油价格上涨,获利后偿还债务。但科威特并不理会,提高石油产量造成油价下跌。1990年8月2日,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下令并掉科威特。
美国是世界警察,肩负着维护全球秩序重任,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带领多国部队发动第一次海湾战争。1991年4月,伊拉克军队全面溃败,饮恨撤出科威特。
1999年欧元诞生,让萨达姆看到了复仇机会。他开始小心翼翼游地走在美元和欧元、美国和欧盟之间,并于2000年下令将伊拉克的石油交易以欧元结算。伊拉克迈出第一步后,多年来受够石油美元霸权的俄罗斯、伊朗、委内瑞拉等国纷纷响应,宣布石油出口也改用欧元结算。美元核心利益受到挑战,美国被激怒了!
§ⅲ 挑战者无一生还
2003年3月,美英联军以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暗中支持恐怖份子为由,直接绕开联合国,单方面对伊拉克开启了第二次海湾战争。美国这一次的矛头指向非常明确,既然萨达姆要动美国的石油美元命门,那实在留你不得了。
2006年12月30日,挑战石油美元霸权失败的萨达姆,被小布什总统送上了绞刑架。伊拉克原油出口的结算货币也重新由欧元改回了美元。
和萨达姆遭受相同命运的,是利比亚前领导人卡扎菲。同样对于石油美元深恶痛绝,卡扎菲创造了一种以黄金为支持的非洲货币,用于买卖非洲原油。当石油美元核心利益再次被触动,美国的手段同样冷酷决绝。不啰嗦,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卡扎菲狰狞的死状让全世界骇目,所有试图挑战石油美元霸权的国家噤若寒蝉。
有人说,你这么讲有点儿牵强,卡扎菲的死因众说纷纭。除了西方国家不认可他的独裁统治,还有就是卡扎菲一手炮制了洛克比空难……但所有这些理由终究不是最主要的。2016年美国大选,前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的邮件门泄露事件,清晰无误地确认了一点,挑战石油美元霸权是卡扎菲政府被美国推翻的根本原因。
悲凉的是,当萨达姆、卡扎菲这些被推上前台的反美斗士先后被斩杀,背后怂恿、挑唆的俄罗斯、伊朗们哪里去了?嗯,偃旗息鼓,搞起了以物易物,但绝没人再敢和美国公开叫板了。敌对国如此,即使伙伴国欧盟的货币欧元,创立之初也不是没想过要和石油挂钩,但后来在美国的不断敲打下,异常乖巧地知难而退。
§ⅳ 石油人民币亮相
但仍有不信邪的。当今世界版图,和春秋战国时期五霸七雄轮番争霸的格局并无异样。只要是霸权,就一定会有人觊觎,就一定会有跃跃欲试的挑战者前赴后继。
2017年9月4日,国内媒体援引《日经亚洲评论》报道称,世界头号石油进口国中国准备发行以人民币计价、可转换成黄金的原油期货合约。该合约有望成为最重要的石油基准,并且允许出口商们绕过美元计价基准,用人民币进行交易。
看到这里,你想到了什么?嗯,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别忙说出来,静静往下看。
这则消息当时并未引起太多注意。笔者9月12日撰文《金砖宣言,摊牌后还有退路吗?》讲到『……国现在正在做的是什么?一方面要实现R币在金砖国家内部流通结算,而且同样把锚下在了石油上,这相当于在美国最核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一刀扎了下去。换句话说,就在9月初这几天,两个太平洋隔海相望的国家,已经继贸易领域之后,在金融领域不宣而战了。可以想像川普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暴怒程度。』而这,和本文开头描述的场景有没有前因后果呢?当然有。
显而易见,绕开美元用人民币交易石油,像俄罗斯、伊朗这种受够石油美元的反美国家,甚至穷得要死、欠中国上千亿美元债务的委内瑞拉……所有不受美国待见的石油出口国,便可以避开美国制裁。他们翘首祈盼,盼着出头鸟赶快飞出来。
§ⅴ 不到黄河不死心
9月4日消息一经发布,中美关系开始受到影响,贸易摩擦明显比上半年多了起来。发展到11月28日,美国商务部宣布将针对进口来自中国的普通合金铝片自发开展反倾销与反补贴税的双重调查。不要小看这一事件,这是时隔超过25年后,美国政府首次主动对输美产品展开反倾销与反补贴调查。几天之后的12月2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正式通知世界贸易组织,反对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地位。
要知道,『市场经济地位』可是2001年中国加入WTO后梦寐以求拥抱的情人呵,被主婚人宣布合法婚姻无效,这杯喜酒的苦涩程度,不是当事人是无法想象的。
但是,来自美国或隐晦或明显的警告,并没有吓住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决策者。他们深知美帝国主义不过是一个纸老虎,深知自己代表着这个世界上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因而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12月27日,国内媒体争相报道,原文几乎如出一辙『中国酝酿多年、几经推迟的原油期货将于2018年1月18号在上海上市,将以人民币进行期货交易。中国推出以人民币计价的原油期货,是对石油美元体系的明确宣战。随着经济的增长和综合国力的上升,中国的自信越来越强大,现在正式开始挑战美国的霸权。』
除了毫不掩饰『正式开始挑战美国的霸权』这种措辞,除了原油期货,有关部门还在不断推动人民币结算。1月2日,巴基斯坦央行发表声明称,批准贸易商使用人民币开展进出口融资交易和投资。推动人民币结算,藉此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挑战的是美元霸权。而推出原油期货,是要从根本上摧毁美元赖以深植的石油美元体系。至此一切再毋需遮遮掩掩,2018年两个超级大国的对抗正式拉开帷幕。
§ⅵ 底气掩盖的软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甘冒大险除了利益诱惑,一定有其自身充足的底气。
2016年下半年,中国原油进出口贸易总额正式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石油进口国。这就是石油人民币挑战石油美元最大的底气。但问题在于,
石油市场和别的廉价品倾销市场不同,这个市场奉行的规则并不是买主为王,而是卖主定价。要知道即使是美国,在页岩油革命之前贵为世界上最大的原油进口国,但它的美元霸权却是绑定在和沙特的石油美元协议上的。换句话说,任何产油国,谁敢扛住美国压力卖油给你?毕竟挑战石油美元体系的下场有目共睹。
其次当然就是交易石油的货币。是的,地球人都看到了中国改开40年的国力上升,都看到了中国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规模,但这里边有个软肋是,人民币不可以自由流通、自由兑换。你做不到自由流通自由兑换,万一哪天我手中持有的红色票票贬值咋办?强有力的资本管制谁不害怕?当然除了战争。
石油定价权,和交易石油的货币能否自由兑换,是原油期货能否成功的两大命门。
然而这还仅仅是从贸易角度考虑,还有没有更具决定性的外因,抑或说是保障?嗯,那就是军力。自古以来胜者通吃败者贼,关于这一点,篇幅所限不展开讲。
§ⅶ 低调务实更可取
铸币权是人类有史以来最迷人的权杖,任何一个国家强大起来后都迫不及待想拥吻她。不妨换个说法,任何国家强大了都会称霸,继而寻求在霸权范围内收取铸币税。对于那些大谈共赢、全球化、人类共同命运……啥啥要保持清醒头脑。
坦率说,人类距离那个境界呢,和那啥子主义一样遥远,一样遥不可及。
我国当下已经是仅次于霸主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人民币国际化的梦想也在随之膨胀,但这个过程中有道绕不过去的坎儿,就是缺少分量足够的国际交易标的。工业时代,能源是所有国家的经济命脉,而在能源交易中使用的货币,本身就是霸权的象征。如果人民币真的能够成为石油贸易的直接结算货币,那将对人民币国际化产生无与伦比的助推力。大家都争相持有的货币,想不国际化都难是不?
但是,这需要经历一个惊心动魄的权杖交接过程。如同草原上狮群家族的狮王更替,无论是老狮王还是年轻的挑战者都输不起。而此刻,狡诈的北极熊却在不怀好意地冷眼旁观,指望来自它的安全承诺靠谱吗?这个民族的秉性决定了,它注定会顺势倒向胜利者,注定会像历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背信弃义一样,向失败者亮出森森獠牙。
很多人说美国正在衰落,对单极世界的掌控力也已经大不如前,但无可争议的一点是,美国无论从制度、经济、文化、科技、创新……这些21世纪最重要的生产力要素,暂时还都无人可以撼动,更不用说她以民主价值观建立起来的朋友圈,以及游弋在四大洋的11艘核动力航母打击群。
面对这样一个实力雄劲、经验老道的对手,高调喊出『彼可取而代也』,真的是明智之举吗?还是通过广积粮、缓称王,改良自己的同时,一步一步蚕食其阵地,在自己具备一击KO倒对手的实力时,再毕其功于一役更加明智?
2018大幕已经拉开,当拳台上的对手怒目相向、各就各位,当铃声响过之后,再说这些貌似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祈祷好运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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