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读经济理论，一个反复讨论的问题就是产能过剩，这一问题近年来也成为中国经济的一大问题。

　　产能过剩，实际上是指那些没有市场需求的生产能力的过剩，并非生产能力大就是过剩。如果新产品、适应市场需求的产品能不断推出，就不存在产能过剩问题。现有的生产能力能否不断通过技术革新和产品革新获得技术进步、产品更新换代，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笔者接触的日本百年企业“旭硝子株式会社”成立于1907年，距今已有110年的历史了。玻璃业务至今占旭硝子公司业务的53%，一直是公司的主线，建筑用玻璃(平板玻璃)也还是公司主营业务之一，也依旧有些利润可赚。但其更多的业务已经是汽车玻璃及和玻璃相关的电子、化工及陶瓷了。

　　一家企业以玻璃为主业，维持百年以上，利润率和日本其他企业比要好不少(通常日本企业的利润率不超过5%，旭硝子在2016年为7.5%左右)，这样的企业值得研究。

　　日本的玻璃产业，比中国玻璃国产化、对外出口要早了很多年，产能过剩问题到来得也更早。

　　1907年，旭硝子公司在兵库县尼崎市创立，让日本有了现代玻璃工厂。公司创始人岩崎俊弥出生于三菱集团创始人家族，1903年毕业于伦敦大学并获得应用化学学位。进入20世纪后，日本已经有多家企业尝试过生产玻璃，但尚无一家获得成功。岩崎决心在玻璃制造方面做出挑战，在1907年成立了旭硝子公司。公司刚刚成立时，岩崎俊弥还没有信心保证让玻璃生产获得成功，据说为了不因为自己的失败给家族蒙羞，他决定不使用三菱公司的品牌商标。

　　岩崎时代的旭硝子确实险象环生，公司成立之初，先是玻璃质量很成问题，接着是企业经营发生了巨额赤字。维持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前，才逐步走上正轨。一战开战后，断断续续的欧洲玻璃生产，让进口变得无望，这给旭硝子提供了在日本发展的机会，岩崎利用自己在英国学习到的认识，不仅生产出了质量合格的玻璃，而且在国内市场几乎没有外来的竞争对手的情况下，让企业发展了起来。更为重要的是，很快旭硝子生产的玻璃还销往亚洲其他国家，日本也从玻璃进口国变为了出口国。

　　二战后，日本的玻璃制造能力更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很快出现了产能过剩问题。从“扳硝子协会”发表的玻璃生产量看，2004年以后，日本各种玻璃的生产量几乎没有增加，但市场不断减小，玻璃产能严重过剩。比如，2015年6月26日，经产省就公开要求日本三大平板玻璃企业旭硝子、日本板硝子及中央硝子削减过剩生产设备。按照经产省的预测，到2030年日本的生产能力会过剩四五成。不仅建筑用玻璃如此，汽车用玻璃也同样严重过剩。在2014年，日本的建筑及汽车用玻璃的产量仅为1990年的四成左右。这种严重的产能过剩，在2015年以前的数年时间里，日本一些玻璃企业在玻璃制造方面的效益只有0.1%上下，旭硝子亦不能免。

　　一定程度的集约化能够给企业带来效益，但日本的玻璃工厂大都分散在各地，想通过废除一些工厂，将产能集中到一部分大工厂那里，在日本做起来并不容易。削减过剩的产能，在日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到了近两年，日本建筑玻璃、汽车玻璃算是能够有一些利润可赚了，但世界玻璃市场产能过剩，让玻璃行业很难有较大的利润空间。不过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玻璃也永远不可能从产业中消失。

　　玻璃、钢铁等基础材料产业有个很大的特点是，需要在消费市场建有工厂，而且只能保有比消费市场略微大一些的产能，才能阻止其他厂家的进入。其他地区的产品只有在运费、关税等成本要大大低于本地产品的时候，才能将现地的产能驱除出市场。

　　这些年，旭硝子的玻璃生产在延续着，包括平板玻璃在内，该企业还开发出了很多新产品，但总的来说，企业效益还是不能靠对传统玻璃的革新来获得正常的利润。旭硝子也在日本以外的地方投资，比如在中国深圳、佛山、苏州、大连、秦皇岛等地建有玻璃厂，在其他国家并购了大量的企业，能获取的利润也不多。

　　在建筑、汽车之外找到新的玻璃产品的突破口，才是旭硝子这家百年企业一直孜孜以求的重点。目前，手机、平板电脑等显示器玻璃成为了重中之重。比如化学钢化用特殊玻璃，这种玻璃在中国消费者使用的很多手机及电脑屏幕上已经大量使用，但能够生产这种玻璃的企业却不多，这方面的突破，成为企业获取利润的重要来源。

　　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5G时代即将到来。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中、高铁上，顺畅地使用手机进行通信，需要将汽车、高铁车辆上的玻璃本身变成通信用的天线，能够接受高速、大量传来的信息。旭硝子集团中国总代表上田敏裕对笔者介绍说，该公司开发出的新型玻璃，就具备这样的功能。

　　旭硝子的新产品还包括，把商用建筑上使用的玻璃变成一个又一个显示屏，白天看上去是普通玻璃，晚上变成一台液晶电视。“这让我们身边的所有窗户都能变成显示屏，能向外传递信息。”上田表示，“也能做成半透形式的显示窗，人们能够看到玻璃屏上显示的信息或者图案，同时能看到玻璃另一侧的情况。”

　　再例如把新技术用在汽车上，那么司机既能看到外面的路况，又能在需要变道的时候，从前车窗上看到变道的指示标识，安全驾驶车辆。光伏电池用玻璃等品类的开发，让玻璃产业找到了新的发展方向。

　　另一方面，与玻璃技术关联最紧密的是化工及工业陶瓷。

　　笔者听旭硝子的技术专家介绍了一项该公司在上个世纪30年代就开始生产电熔耐火砖的技术，用这样的耐火砖来建造玻璃熔化窑炉。经过多年的技术改造后，现在旭硝子生产的耐火陶瓷开始用于浇铸铝产品的工艺中。“汽车用铝零部件的特点是，每次用铝数量不大，需要一锅一锅地运送。用耐火陶瓷制作的运送铝液包，能保证将铝溶液运送到方圆几十公里的零部件加工厂，同时节省能源。”上田敏裕说。

　　除了陶瓷外，化工是玻璃公司多种经营的另一条路。百年前旭硝子刚刚成立的时候便从事纯碱方面的业务，后来向烧碱、含氯衍生物及含氟衍生物发展，便有了透明树脂、橡胶等业务。

　　从旭硝子最新的财报看，玻璃占该公司业务的53%，2016年的销售额为6800亿日元(利润318亿日元);电子为20%，2581亿日元(利润250亿日元);化学品25%，3166亿日元(利润400亿日元);陶瓷2%，708亿日元(亏损2亿日元)。四项主营业务中，化学品的效益最好。

　　百余年来，在玻璃之外能拓展电子、化工及陶瓷方面的业务，是旭硝子一年有12826亿日元销售额，获利963亿日元的重要原因。没有较长的产业链，不进行相关业务拓展的话，在产能高度过剩的玻璃产业，想维持企业发展会有诸多艰难。

　　（作者为日本企业研究专家，此文首发于秦朔朋友圈）